槍集百家之長,爐火純青。
刀融千般機變,神鬼莫測。
高手過招隻爭先機,雙方你來我往彼此試探,僅數合便將對麵路數了然於胸,攻防頻換愈打愈疾,前後不過半盞茶,卻已拆了上百招。
槍來刀架。
刀去槍迎。
一場好鬥:一個是江湖草寇平地起高樓,一個生是玄門貴胄得天獨厚;一個是來日掌教至尊聖首,一個是來日西方門下緣友;一個今為黨眾兩肋插刀顯身手,一個今為小弟抖擻精神強出頭;一個刀勢開合恰似麒麟躍天疇,一個槍意連綿渾如驚龍搗海流。
卻說淨妖弟子大多人手一屋,如這不器院便可容近百弟子起居修行而無壅塞之患,易見其廣,但與道秧峰乃至整個淨妖山比起來自然顯小。
二人便就此院中方寸輾轉,倏忽東倏忽西,時而分時而合,上一刻猶在遠端、眨眼卻在近前,你追我趕如影隨形,騰挪跌宕如履平地。
上至樹梢。
中至屋樓。
下至地麵。
內至廳堂。
……
身如點水蜻蜓湖麵過。
形似穿花蛺蝶叢中飛。
光閃處必起交兵之聲,甫一相擊刀槍便自震開,其間所蘊刀勢與槍意彼此侵蝕,總奈強弱有差難以儘數抵消,每每散逸開來。
槍弱時,溢出的刀勢催生炎炎火氣。
刀弱時,殘存的槍意化作段段銀弧。
伴隨著轟隆隆、砰啪啪、哧剌剌各種大大小小的動靜,餘波所至,摧枯拉朽隻在彈指一瞬。
早先在槍意下崩碎的石塊,回首看時已被刀中火力壓灼成灰;上一刻枝焦葉卷的參天古木,轉眼間爆裂飛散儘作碎屑;前腳被掀去瓦頂的殘垣斷壁,後腳卻黢黑無比如遭火焚……
曲水斷流。
山石化塵。
草木成灰。
房屋儘塌。
地麵龜裂。
戰況如此,窺戰弟子何敢藏身屋脊其中精明的或謹慎的,一早梭下房頂遠遠避開;而那愚鈍或入迷的,直至牆倒屋陷方如受驚的麻雀般驚惶四逃。
或爬山崗或攀險枝,眾人紛紛另覓高處爭相貪看,你議我論間唾沫橫飛津津有味。
“他、他倆管這叫‘試試’!”
“分明拆家嘛……”
“不意這魔頭強悍至斯,竟與連師兄鬥得有來有回。話說師兄真的沒放水麼若是久戰不下,必然助長魔黨氣焰。豈非弄巧成拙”
“依我看,還是連師兄略勝一籌。那魔頭手中的刀淡去七八分,已落下風;再耗下去必先潰敗。”
“我看未必。魔刀雖衰魔焰卻盛,觀其進退自如的模樣,顯然猶有保留未儘全力。”
“連師兄不也遊刃有餘麼”
“聽你們這麼說,我咋覺著還要鬥第二場”
“唉。卻不知如何收場。”
道眾驚了。
連續也驚了。
從入道伊始至今,同輩之中罕逢敵手,卻在這偏安一隅的淨妖山中碰上如此一個妖孽,竟能與自己鏖鬥多時難分高下!
這廝究竟從哪旮旯冒出來的當真是常被他在嘴邊的那個名不見經傳的“老頭子”教出來的還是說誤打誤撞竊取了多了不得的仙緣
諸般驚疑,連續委實不解。
相較之下,寵渡卻心平如鏡。
想連續何等來頭內中詳情雖難考究,但僅從貼身追隨的那名元嬰老怪足窺一斑,其背後必然超乎尋常,——即便不是那些延續久遠的巔峰勢力,估計也相差無幾。
寵渡用腳趾頭都能猜到,在連續背後都有些什麼。
山門所在必是洞天福地。
古老的傳承神乎其神。
天材地寶取之不儘。
靈丹妙藥用之不竭。
神功秘籍予取予求。
玄術奧法傾囊相授。
高人大能諄諄教誨。
……
林林總總諸如此類,底蘊何其豐潤,福澤何其深厚,縱是一粒頑石也能開竅、一顆雜草也能通靈,遑論連續根骨卓絕,悟性奇佳
不管出身、經曆、膽識、眼界抑或其他方麵,連續本就已經甩了同輩中人好幾十條朱雀大街,再加上勤學苦練,能有今此一番造詣自是水到渠成了。
所以他修為拔群絕非僥幸。
所以他人槍合一亦非偶然。
所以他身法迅捷並不奇怪。
所以他拳腳紮實也講得通。
所以他力拔山兮不足為異。
所以連續沒有太過驚訝,更沒有驚訝太久:我堂堂大道子會擺不平這點破事兒笑話。以往多少天驕都在我麵前低頭,料你一山野匹夫又能翻起多大浪來
寧折不彎是吧那便折了吧。
身子骨硬是吧你硬得過我
自恃身法是吧斷腿就是了。
連續越想越覺心塞,轉念間移速暴漲,化似一道人形閃電穿來梭往肉眼難辨,攪起陣陣勁風席卷內外。
談及身法,連續所修必屬世間頂級。此且不論;單說連續習得全本,而寵渡的遁影訣不過是從前人棄所中偶拾而來的半部殘篇,如何快得過人家寵渡自知難敵,唯反其道而行。
以慢打快,以靜製動。
借力使力,見招拆招。
任你穿插,我自巋然。
叵奈刀勢猶盛火氣卻衰,相持至今到底是魔刀式微,寵渡每與那模糊人影錯身總是險險避過,或踉蹌卻步,或因槍尖蹭落幾段青絲,或氣流刮身擦出縷縷新痕,或被槍意撕裂皮肉……
不知不覺間,血染殘袍。
雖則狼狽,但從不曾將手中刀鬆動分毫,腳下也未亂半點章法,進退有據攻守有度,神色沉靜一如既往,隨著一次次劇烈撞擊,寵渡逐漸習慣了這一波愈發淩厲的攻勢。
一方氣場全開,另一方卻在儘力收勢,——連續有多放縱寵渡就有多內斂,專注的模樣穩如沉底磐石,更似餓狼待機,冷冽的眸光散發著攝人心魄寒意。
沒來由一個激靈,連續驟然止步。
寵渡反握刀柄屈肘護麵,半張臉掩映在袖袍與刀身下,單露在外的左眼反射著刀鋒微芒,與連續冷眸相對。
一時萬籟俱寂。
“怎個局麵!”
“那魔頭如今隻餘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明顯撐不多久。連師兄勝利在望,咋不乘勢追擊”
“莫非靈力不繼”
“放屁。你何曾見得連師兄氣弱”
“師兄早有假丹修為,就算損費巨大,又豈是這一時半會兒能耗光的還不跟玩兒似的。”
“師兄的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節節攀升……分明是在憋狠招啊。”
“哼。不過讓他陪著鬆鬆筋骨,竟把自己當成角兒了連師兄顧念同門之誼未曾下重手而已,他還真以為與師兄旗鼓相當”
“給點顏色就開染坊。這下把師兄惹急了吧看他怎麼下台。”
外間人聲隨風入院,隱隱可聞。連續笑問:“你怎麼看”寵渡應道:“壁上看。”連續搖頭扶額,一副懊惱模樣,“終究是小覷了你。”寵渡笑道:“委屈師兄了。”
連續不言,撤步,紮馬,沉身。
見此蓄勢之姿,寵渡不由眉頭微蹙:接下來這一擊……非同小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