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湖尾城。
一座位於大晉最南邊的邊陲小城。
城池不大,其中住戶也不過數萬人。
隻是由於與南方的黑齒國僅隔了一條‘白平山脈’,而黑齒國中藏有許多珍貴的草藥、野貨,故而有不少商隊來往此地,在此地補給、駐紮。
這一日。
城中一座酒樓中,卻是來了一位看起來頗為年輕、卻散發著生人勿近之感的青衣道人。
店小二眼皮也頗為活泛,看到這道人不似凡俗,連忙一甩抹布,點頭哈腰地上前招呼道:
“這位道爺,裡麵包房請……”
青衣道人卻微微搖頭,徑直便走到了沿著窗戶的一處酒桌前坐了下來。
店小二一愣,連忙也跟上,拽下抹布,一邊在桌上擦著,一邊笑道:
“道爺,您要點什麼?可有忌口?咱們店裡八珍魚、炒羊羔肉那都是招牌……”
青衣道人惜字如金:
“都上。”
店小二知道是來了高人,也不敢怠慢,高聲道:
“得嘞!”
聽到這聲暗示,富態的掌櫃從桌櫃後麵伸出了頭,看到那青衣道人的氣質、打扮,心中一驚,連忙從桌櫃後麵繞了過來,三步並作兩步,便快步走到了青衣道人麵前,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禮道:
“上仙親臨鄙店,可有吩咐?”
青衣道人微微側目,看向他:
“你如何看出?”
雖然問得沒頭沒尾,掌櫃的卻是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連忙擠出謙虛笑容道:
“上仙儀態與凡俗之人決然不同,如錐置囊中,又似夜中明火,殊為顯眼,是以小人才能看出。”
聽著掌櫃不加掩飾的吹捧,青衣道人臉上並無變化,隻是緩緩道:
“無他事,上菜。”
掌櫃聞言,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雖然明知大晉內的上仙都不會為難凡人,但乍然遇到一位仙人,還是不自覺有些緊張。
一邊麵帶笑容恭敬地退到一旁,一邊連忙招呼後廚加快動作。
在掌櫃的催促之下,青衣道人的麵前,很快便擺滿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
看到這麼多菜肴,青衣道人不著痕跡地微微皺眉。
一旁的掌櫃卻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連忙小心上前問道:
“道爺,可是有哪裡不太滿意?”
青衣道人微微搖頭,仍是多半個字都舍不得說:
“浪費。”
隻是雖然這麼說,卻也並未讓掌櫃撤下去。
目光在麵前的這些飯菜上掃了一遍,輕輕一嗅。
隨後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卻是並未下箸。
掌櫃見狀忍不住心裡就提了起來。
正在這時,卻忽聽到一陣喧鬨的聲音。
受到這動靜的吸引,青衣道人目光微移,朝下方看去。
見青衣道人轉移了注意力,掌櫃也連忙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去。
卻見酒樓下的中心長街儘頭,一撥黑膚紋身、身形矮瘦的野人,正神色緊張地四處張望著走過來。
在看到長街兩側繁盛的商鋪、樓閣時,不時發出了一陣驚歎聲。
見青衣道人目露異色,掌櫃心中微動,小心翼翼道:
“道爺可是第一次來湖尾城?”
青衣道人未有說話。
但掌櫃卻是已經有了幾分猜測,臉上一鬆,笑著道:
“道爺可能不太熟悉,這些人便是南邊黑齒國的人,此國之人膚黑如墨,好紋身,以黑齒為美,雖和咱們大晉緊鄰,卻衣皮啖生,有若未開化的蠻夷……平日裡他們敬畏我大晉,不敢來此,如今多半是因為南邊的洪災,逃難來此。”
青衣道人聞言力聚雙目,果然便看到了這些黑膚人個個唇上抹紅,滿齒皆黑。
若有所思地問道:
“洪災,很大?”
“道爺您這可就問對人了。”
見道人感興趣,掌櫃也笑嗬嗬起來:
“小人家祖便在‘上元郡’的黃丹穀修行,乃是玄妙神感大修!他之前便跟隨大羅玄都聖真真人前往南方救災,黑齒國尚算好的,隻是靠海那一片被淹了些,更南邊的,據說是叫海陵國、番禺國,幾乎已成萬裡海波……”
“也就是咱們大晉的上仙們心慈,若是換作北邊大燕,可沒人會救他們……”
“玄妙神感大修?大羅玄都聖真真人?”
青衣道人的眼中,少見的浮起了一抹茫然。
這境界,怎麼沒聽說過?
總不會是……煉虛之上的境界吧?
掌櫃的也沒敢質疑,連忙描述了起來。
一番描述,青衣道人這才明悟。
一時無言以對:
“原來是築基和金丹……這些凡人起的名字,倒是……”
微微搖頭。
世人總會誇大自己無法理解的存在,不拘是凡人,便是修士也會如此。
思緒隻是略略泛起,便隨即冰封。
他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隨後輕輕一抿。
將酒水咽下。
這杯在凡人口中算得上佳釀,在他的口中,卻無有半點味道。
他不再刻意為難自己,舉著酒杯,神識一點點散開,往四周蔓延。
神識中。
他看到了中心大街兩側的商鋪。
有給病人看病的郎中,有給客人裁剪布匹的布店老板,有挑著擔子,沿街吆喝的小販……
看到了城池外,勞作的農戶、往來的行人和商隊……
看到了吹鑼打鼓,看到了哇哇啼哭……
看到了這座城內眾生的喜怒悲樂。
一如他從萬象宗南下後,一路所見過的諸多城池一樣。
他的心頭沒有太多的波瀾。
隻是心中卻漸漸生出了一個本體之前不曾設想過的疑問:
“宗門破界離去,秦氏也會一起離開……那大晉治下的這些黎民,又該如何?”
他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隻知道大洪水之下,或許整個風臨洲都有傾覆之危,就更不用說是那些凡人了。
他也很清楚,宗門能夠保全自身,便已經是竭儘所能,根本沒有更多的能力,去救濟這些凡人。
隻是看著一座座城池內,渾然不覺大難即將臨頭,猶自按照過往歲月安穩過活的大晉百姓……心中莫名有種不適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伴隨著他一路行來,也越發清晰。
他也在這感覺一次次浮起時刻,不斷地叩問自己的內心。
隻是他始終無法找到這感覺的源頭。
在酒樓窗前坐了一陣子,無有所得。
他終於起身。
掌櫃的連忙快步走了過來,看了眼桌上分毫未動的飯菜,麵露歉然道:
“道爺可是不滿意酒菜?我這就讓後廚重新做一份。”
青衣道人微微搖頭。
也未見他有什麼動作,卻是已經有一塊中品靈石落在了桌上。
掌櫃乃是識貨的人,看到這靈石,頓時眼睛一亮,卻不敢上前,連聲告罪道:
“道爺您都沒有動筷子,小人怎敢收您的靈石……再說,咱們這酒樓都不過是凡人的吃喝,哪能要得了這般……道爺,道爺?!”
他連忙轉身,看向四周,卻哪還看到那道人的身影。
眼見道人無聲無息便消失不見,掌櫃遲疑了幾分,這才一步跨上前去,握住了那塊靈石。
“這上修出手如此闊綽,恐怕身份不凡,說不定也是和太爺爺一般,乃是玄妙神感大修……莫非是郡城宗門裡的上修?還是郡守府裡的人?”
掌櫃心中暗暗嘀咕,麻利地將靈石收了起來。
大喜之下,看著桌上豐盛的飯菜,不由有些心疼。
“這些食材連我都舍不得吃……可不能浪費了。”
看了看四周,連忙招呼了小二將這些飯菜都端到後麵去。
當先便以竹箸挑起一塊肥厚的熊掌掌心,放入口中。
然而僅僅是嚼了幾口,掌櫃便忍不住‘呸呸’吐了出來。
朝後廚的廚子怒聲道:
“老李,這怎麼一點味道都沒有!跟死肉一樣!難怪這上修一口都沒吃!”
正炒著菜的廚子聞言大驚,連忙上來舉起筷子夾了一塊,嘗了一口,也一口吐了出來。
滿臉驚愕:
“這、這不該啊!我之前明明嘗過……”
他不信邪地又挑了幾塊蘸了旁邊的汁水,嘗了嘗,卻發現這湯汁都一點味道都沒有,如同白水一般。
掌櫃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連忙又夾了其他的菜。
小半炷香後,掌櫃和廚子麵麵相覷。
這一桌子菜,竟然都沒有味道了。
掌櫃驀然想起了方才那道人一開始見著滿桌子的飯菜,說了句‘浪費’,他當時也未多想,如今想來,卻是恍然大悟。
隨即忍不住皺眉懊惱:
“真人在前,卻不識真麵目……”
連忙走出後廚,扒在窗前,隱隱看到一道青衣道人的身影走在中心大街的儘頭處,往著南方,漸漸消失……
……
“黑齒國,果真人如國名。”
青衣道人從‘白平山脈’的一座山頂上,手持一杆竹杖。
如堅冰一般冷漠的目光俯瞰著下方黑齒國與大晉連通的道路上,大量的黑齒國人,正拖家帶口,往著白平山脈深處趕去。
這些黑齒國人,麵容乾瘦,有的充滿了病態,有的滿是倦容。
他沒有刻意去打聽,但耳力與神識,卻早已將這些人的情況了解得差不多。
“海上而來的水災,令得黑齒國西南沿海儘數化為河澤,許多黑齒國人被淹死,又帶來了瘟疫……還有凶獸肆虐。”
看著一個黑齒國的獨臂婦女正背著一個已經斷去了雙腿、雙目無神的三四歲孩童,拉著木板上昏迷中的中年丈夫,走著走著,這個獨臂婦女終於堅持不住,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背上的孩童也被摔了下來,沒有哭喊,隻有一聲有氣無力的低哼,隨後瘦弱的雙臂撐著地麵,艱難地朝著獨臂婦女爬去……
青衣道人淡漠地移開了視線,看向更遠處。
那裡,浩浩蕩蕩的逃難隊伍布滿了整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