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值以後,他就往簽押房裡一坐,呆呆地一坐一天。
誰都知道他是秦檜的人,但是彆人無法理解,他為何會害怕惶恐到如此地步。
秦檜權傾朝野的時候,那些巴結奉迎並且聽命於秦檜的大員多了去了。
那是官家最為倚重的宰相,而且是獨相,是唯一的一位百官之首。
隻要不是有太過份的罪過,朝廷就算想清算秦檜又能怎麼說呢?
難不曾要把奉迎巴結過秦檜的人,或者對秦檜曾聽命行事的人全都罷黜?
不可能的,那樣的話,朝堂和地方要清空大半了!
秦檜已經獨相十八年,朝廷和地方上,還剩幾個官員和他一星半點的關係都沒有的?
皇帝剛剛登基,是絕對乾不出這種自撼根本的事兒來的。
你看那原樞密院宣旨院長張宓,現在在臨安府做北院通判,就做的意氣風發的。
他根本就不怕自己會被牽連。
秦家,他是送過禮。
秦檜讓兒子秦熺編修國史,他也的確是竭儘全力予以配合了。
可秦檜是你官家親自任命的宰相,官家你整天說秦檜功勳甚大,不停地給秦家施恩、賞賜,連秦家一個十歲女童,你都能封為誥命夫人。
我一個小官兒,遵從你任命的宰相之命、敬畏親近你器重的宰相,這不是大臣應儘之義嗎?
朝廷就算想清算他,也隻能另找借口,是無法利用秦檜這件事嚴懲他的。
不僅僅因為他有他的充分理由,而且類似張宓這種情況的官員太多。
法是為執政者服務的,“法不責眾”很多時候就是權衡利弊的無奈選擇。
這個“眾”如果基數足夠龐大時,那麼,需要修改的是“法”,而不是那個“眾”。
哪怕你把“法”捧到再如何神聖的地位,這才是現實。
然而,林一飛顯然不屬於那個“眾”。
所有人都在好奇,都在等著林一飛的結果。
這一天,結果終於來了。
大理寺派來了差官,他們先去見了禮部尚書曲陌,不一會兒便出來,去祠部帶走了林一飛。
禮部的官員們發現,林一飛被帶走的時候,竟露出了久違的輕鬆的神態。
似乎,他重壓中的心靈,在有了結果的時候,終於坦然了,解脫了……
……
林一飛知道被大理寺公開帶走意味著什麼。
他很清楚他已逃無可逃,反正這三個月的時間,家產已經能藏就藏、能轉就轉了。
他這麼重的罪,家人被流放編管,是必然的結果。
所以這些轉移的、隱匿的錢財,恐怕家人在很長時間裡也用不上。
不過,至少他給家人留下了一個念想。
而他自己,他很清楚,他的人生已經走到了儘頭。
林一飛被帶到大理寺,在高高的照壁之下,看到了也是剛剛被差官帶來的秦熺。
照壁之上,是一隻威武的神獸:獬豸。
獬豸神獸,其形如麒麟,額生獨角,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
幾個月前,兩人還意氣風發。
一個是當朝樞相,劍指未來;
一個史筆在手,塗沫過去。
可是現在,他們卻成了大理寺的一對階下囚。
一個鬢生華發,
一個白頭如霜。
而在三個月前,他們的頭發還漆黑如墨。
四目相對,一時間二人感懷萬分。
像這種重罪犯官,本不應讓他們相見,更不應讓他們說話。
所以,差官們一見他們二人碰上了,立即就要把二人分彆從照壁左右帶走。
林一飛被拖了個趔趄,卻突然掙紮起來,回首大呼道:“伯陽,人之將死啊!
一飛尚有一事不明,還請伯陽賜告!一飛,究竟是不是秦相親子?”
秦熺畢竟曾是當朝樞相,身份尊貴。差官們沒有對他過分拉扯,所以他的儀態還算從容。
聽了林一飛的話,秦熺不由一怔,旋即苦笑著高聲答道:“吾亦不知也。不過,以吾看來,應當不是。”
他的依據,是秦檜一直在努力為他鋪墊未來。
如果林一飛真是秦檜的親骨肉,就算秦檜曾經懼內,如今連皇帝都懼他七分,他還怕王氏這個曾經的宰相人家?
那他必然會讓林一飛認祖歸宗,大力扶持的。
秦熺悲聲道:“升卿兄若不相信,九泉之下,自去問吾父親便是!”
林一飛聽了,麵如土色,這一回,他連心都死了。
林一飛不再掙紮,被差官帶了下去。
獬豸照壁之前,忽然人影一清。
但片刻之後,卻又再出現了三道人影。
三人身穿青色勁裝,頭套裹麵,隻露出一雙眼睛,腰間佩著一口太刀。
其中一人用有些沙啞的男人聲音,大聲說了一句倭語。
大理寺門前的侍衛,忽見光天化日之下出現了這樣三個人,立時端起長矛,緊張地圍了上來。
香積寺一案中,曾經出現大批東瀛人。
雖然當時那些東瀛人都扮作尋常百姓,不是現在這樣的打扮。
可是大理寺在審理相關人員的過程中,已經對東瀛忍者有了充分的了解。
他們一見這些人,就知道不是中華人物,豈有不如臨大敵的道理。
那個倭國忍者,改用生硬的漢語,大聲道:“叫你們宋國大理寺卿出來,我們,東瀛人。有香積寺消息奉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