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漆黑油膩的帳篷裡，一個蓬頭垢麵的老奴隸跪在地上，正在清理一灘臭氣熏天的汙漬。/br旁邊酒醉吐了一地的西戎貴族懶洋洋地躺著，一腳揣在他的脊梁上。/br「這老東西，還不快點，爺還等著出去給翟王們助陣呢！」/br老奴隸險些臉朝下被揣翻在嘔吐物裡，他縮著背一聲不吭，忍著疼將地上的贓物全拾掇到布裡，弓著腰兜著臟東西慢吞吞挪動出了帳篷。/br「老蝦米，」貴族盯著那狼狽的背影，冷笑著罵了一聲，「這輩子腰就沒直起來過。手腳這麼慢，早點凍死在外麵算了。」/br凍死在外麵嗎？/br老奴隸拖著風濕腫脹的腿緩緩挪到帳篷外的馬棚外，扶著拴馬的樁子喘氣，剛剛那一腳讓他受了內傷，他吐出一口黑血。/br血在地上很快就結成了冰。/br一個同樣蓬頭垢麵的馬奴在馬棚裡軋草，他行動遲緩，背上布滿鞭痕，渾濁的眼睛藏在打了縷的頭發下，是個白狼王庭內隨處可見的奴隸。/br看見外麵扶著樁子吐血的老奴隸，老馬奴隻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兩人像是毫不相識。/br冷風吹過，風聲帶來血腥味和廝殺聲，但兩人都毫不所動，像是聽不見一般。/br對於白狼王庭而言，這些都家常便飯。/br奴隸要關注的，是如何乾完今天的活，不被凍死和打死。/br苟延殘喘，麻木度日。/br老奴隸注視著地上結了冰的血，乾裂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說。/br他緩緩直起身，弓著背，搖搖晃晃走向另一頂等著他去收拾的帳篷。/br一邊的馬棚裡，老馬奴哆嗦著手，一言不發地軋著草。/br老奴隸在冰雪地裡一直走，經過一頂頂帳篷。/br謾罵聲傳來，一個瘦弱的奴隸連著一盆臟水被踹出帳篷。/br右邊的牆角處，一個抬著糞桶的奴隸噗嗤一聲滑到了，穢物撒了一聲。/br一頂帳篷的縫隙裡，一個赤著上半身的奴隸跪在地上，披著羊皮，一雙貴族的腳放在他的脊梁上，把他當腳凳用。/br……/br……/br老奴隸緩緩往前走，經過這每天都會經過的一切，目光麻木冷漠。/br他繞過一處牆角，提起放在角落的一隻水桶。提起後，他看見水桶底下的地麵上畫著一個略顯怪異的符號。/br老奴隸瞥了兩眼，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像是沒看見一般提著桶繼續向前走去。/br他要去乾活的另一處帳篷，就在前方了。/br老奴隸想加快腳步，但年老體衰的他腳底晃了晃，就要一頭栽倒地上。/br這時，他耳朵動了動，忽然停住了腳步，像根錐子一樣站在了雪地上。/br「什麼聲音？」/br老奴隸提著桶，呆呆地看向遠方的天際。/br聽見那個聲音，男人蓬亂頭發下眼珠裡，露出迷茫又難以置信的神色。/br「聽著！」/br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br她的聲音並不夠洪亮，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白狼王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br這是天階修行者才擁有的能力。/br而且，她用的是中原話。/br老奴隸目光微微凝住。/br天階，中原人，女修。/br外麵發生了什麼？/br他緩緩地轉動頭顱，向外麵的戰場看了一眼，但片刻後收回了目光。/br他已經太老，做不了什麼了，況且哪怕是來自中原的天階修行者，那也改變不了什麼。/br這個世道，沒人能改變的了。/br老奴隸定了定神，重新提起水桶，向前走去。/br那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br「諸位許久不見，我是少司命，林抱月。」/br撲通一聲，水桶從老人的手中落下。/br寒冷的汙水，濺了他全身。/br……/br……/br「諸位好久不見，我是少司命，林抱月。」/br趙光站在被鮮血浸透的凍土上，呆呆地望著眼前女子的背影。/br嬴抱月躍上百裡策淩的馬背，微微一笑，說出了這句話。/br借著真元的力量，她的聲音傳遍了四方。/br趙光不知道她的聲音能傳多遠。他有一種錯覺，嬴抱月的聲音仿佛能夠傳遍全大陸。/br恐怕她就是這麼打算的。/br她正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歸來。/br「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我，」嬴抱月朝向偌大的草原，聲音傳出去很遠。/br「我沒有死，我回來了。」/br她想乾什麼？/br即便沒有親曆那個時代，趙光都知道少司命的仇家如雲，一旦暴露身份必然引來追殺。再加上嬴抱月剛剛破境天階身體還很虛弱，李稷和姬嘉樹等人又不在身邊，她這麼貿然暴露，實在是太危險了。/br趙光不明白嬴抱月的目的，百裡策淩卻明白。/br同時白狼王庭內，還有一個人能明白。/br「少司命……回來了？」/br一處正在燃燒的馬棚邊，謝六抽出插在一個西戎兵脖子上的匕首，呆呆地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br「小六子。」/br瘸腿老頭站在他十步遠的地方，嘴上沾滿了血，他剛剛用牙咬斷了一名西戎士兵的喉管。/br此時他大張著嘴，呆呆望著謝六，「瘸子我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我聽見了什麼？」/br「你沒聽錯。」/br謝六目光也有些失魂落魄，「郡主大人，回來了。」/br「這……怎麼可能？郡主大人不是在國師大人之前就已經……」/br瘸老頭雙眼呆滯，「莫不是騙子吧？」/br「我剛剛在外麵救人的時候，的確看到了一名高階女修，」謝六喘著氣，「看上去十五六歲，正在破境天階。」/br「十五六歲的天階？」瘸老頭睜大雙眼，「難道真的是……」/br「我不知道，」謝六呼吸愈發急促，「之前在長城的時候，我就沒見過郡主幾次。」/br少司命是銀蟬衛們的將軍，不是黑虎軍們的將軍，黑虎軍中不少人都沒有直接和林抱月打過交道。/br但誰都知道，林書白和林抱月之間是密不可分的。/br她們的關係早就深入了骨血，沒有人能將她們分開。/br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化成灰都會為林書白報仇，那就是隻會是林抱月。/br而現在，那個人說她回來了。/br謝六的呼吸急促起來，遠比他收到黑虎雙璧的暗語通知時要急促的多。/br瘸老頭的神情也變了。/br就在這時，兩個人的身後響起了稀稀拉拉的腳步聲。/br謝六轉過身去，望著眼前的一幕，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br瘸老頭也呆住了。/br兩人站在一起，呆望著眼前稀稀拉拉出現的人群。/br這是一群歪瓜裂棗，醜陋不堪的人們。/br赤著上身披著羊皮的瘦子，身上沾滿汙穢的挑糞奴隸，壓斷了脊梁趴在地上的乞兒，拎著水桶攥著臟布的老頭，抓著鍘刀滿手是血的馬奴……/br他們一個個，從帳篷中走出，出現在冰雪之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