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哥我長得亂糟糟的,賢弟卻是弄得一副周正的好模樣,怎麼搞的?莫非是什麼鬼道秘術不成?」
他舔了舔嘴角,意猶未儘開口道:
「我若是有賢弟這副好皮囊,早就去當飛花婆婆的麵首了,去同那山壺公做個同道中人!日日血食都管夠,吃的皆是些皮滑肉嫩的鮮甜小人,好不快活!
哪像現在這般,為了吃
口血食,都是要賣屁股!
去了大半條命,得手的隻是幾根人骨頭,還隻是老嫗老叟的大腿骨!好不可憐!」
周圍眾鬼聞言皆是哄笑一聲,鬨成一團。
「這位賢弟倒是麵生,某實是第一次見。」
右手邊的長鬼慢悠悠嚼著一副心肝,待得細細吃乾抹淨了,才將頭頂華蓋處曳下的絲帶拽低,認真抹了抹嘴。
他看向陳珩,拱手道:
「我看方才是府裡紫鶯姑娘送賢弟來的,不知賢弟可與她相熟麼?」
長鬼這話一出,不僅是膏肓鬼停了進食,連幾個始終都是在埋頭大吃大嚼的鬼物,都訝異將頭抬起,看向此處。
「萍水相逢罷了,小弟一介孤魂野鬼,又哪能攀得上這般高門大戶?諸位還是莫要拿在下做取笑了。」
陳珩歎了口氣,搖頭道。
「他娘的!小白臉就是貫會裝模作樣,滿嘴言語就沒一句是真切的!」
膏肓鬼心頭暗罵,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應付,又繼續伸手去搶食,碰得杯盤碗盞叮當亂響,
這時。
他似是感覺空中水氣仿是突然多了些。
在吸入鼻腔後,渾然是濕漉漉的一片。
膏肓鬼打了個飽嗝,又用力嗅了幾口,搖搖腦袋,很快便拋之腦後,不再多想。
而不單單是他。
正廳和十二頂華蓋下,數十頭鬼物都是隱約察覺到了這絲變化。
不過那突然增多的水氣也僅是在尋常範疇中,並未存著什麼異樣,綿綿微微,稍不注意,就會略過。
便也不疑有他,繼續尋歡作樂起來。
席間觥籌交錯,厲笑森森。
姹紫嫣紅是心肝,五顏六色是肚腸……
隻聽得啯啅之聲接連不絕,眾鬼如若虎啖羔羊般,渾像是餓了三日三夜,轉瞬間便將席上的血肉都吃乾抹淨,連骨頭都並不放過,還要細細嚼碎,連同碎茬子都一並咽下。
見陳珩始終不動筷。
身邊的長鬼認認真真舔著盤中剩下的血汁。
一邊隨手打翻了幾個想同他爭搶舔盤的鬼物,一邊疑惑問道:
「賢弟為何不食,這可是真真切切的人身上的血肉,不是什麼雞鴨牛羊來做糊弄的,味道最是香嫩可口不過了,過了這村,便是再無這個店了。」
「是極,是極!」
膏肓鬼也含糊不清接口道:
「今番的嶽小姐可是大方的很哩,隻要肯來赴宴的,都能有血食吃,好奢遮的人物!也不知新姑爺是何等的好福氣,莫不是個十世善人,才修來了這等緣法?」
「我是個景修,卻是不用血食的。」
在長鬼的注目下,陳珩搖了搖頭。
景修?
長鬼和膏肓鬼一時呆住,目光詭異,良久才訕訕偏過腦袋,咳了一聲,麵色極是古怪。
「景修味道也頗不錯,上佳的乾點心……不對!」
膏肓鬼剛下意識嘀咕了一句,便意識到說漏嘴了,忙尷尬偏過臉去,不敢再看陳珩。
「賢弟還年輕,是不曉得血食的美妙滋味呢。才會說出這等話來。」
長鬼也是急忙咽下一口唾沫,從陳珩身上收回目光,摸了摸腦袋,故作鎮定道:
「如今上的菜肴還尚是「文吃」的把式,並不過癮,莫說賢弟你看不上,便是愚兄,也是吃得味如嚼蠟,並不開懷。」
在長鬼說這話時,幾個因為跟他爭搶舔盤子不成,而被打翻在地的鬼物都紛紛嗤笑起來,往地上吐唾沫。
長鬼依然神色自若,繼續道:
「接下來上的「武吃」,那方還是今遭真正的重頭戲!
不是愚兄胡亂吹噓,任憑你再是如何的景修,隻是吃上一口,都要變上兆修!」
周圍滿是各種森怖鬼影在來回走動,喧鬨嘈雜,鬨騰騰一片。
桌案上斷肢殘骸的血臭和鬼物們身上的膿腥氣味攪渾在一處,讓人忍不住就要嘔吐出來。
見那個嶽小姐還遲遲不至,陳珩也隻得壓下心頭殺意。
為了不顯得格格不入,便和身邊長鬼搭起話來。
而這頭鬼物在說起「文吃」和「武吃」之彆時滔滔不絕,顯是彆有一番心得體悟,讓附近幾桌的鬼物都不由得聚集過來,滴答答流著口水,聽得全神貫注。
文吃不過是將血肉烹熟,做成菜肴。
武吃卻是生吞活剝,講究一個全須全尾,慘叫和哭嚎聲,皆是用來取樂佐酒的上佳調料……
在長鬼繪聲繪色的敘述之中,附近的鬼物們儘是食指大動,肚腑中的叫聲轟轟隆隆,此起彼伏。
還有不少鬼物,陰惻惻將眼瞟向陳珩這個所謂的景修,目光中藏著厲色和饑色。
便是連長鬼。
也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鬼物之中居然還有相食的?而且看這態勢,吃血食的兆修居然也會將景修視作食糧?世事玄奇,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陳珩目光微微閃動,心下暗自道。
這時。
長鬼才正講到他第一次「武吃」時的經曆,卻還未等他津津有味敘述完。
隻聽得一聲震天般的鑼鼓發響,接著便是鼓樂齊鳴,彩帶飄空。
在讚者的高聲唱禮聲中,穿著新服,麵無表情的宋如樸率先在幾個女侍的擁簇下,跌跌撞撞地從裡屋轉了出來。
他四望一眼,眼眶霎時便紅了,久久站在原地並不動作,還是被幾個女侍暗自推了一把。
才不情不願伸出手,視死如歸般閉上眼睛,折過身去,將嶽小姐牽來了正廳。
地麵微微一震,細小的土礫短暫滯空了幾瞬,才撲騰著落地。
群鬼的聲音霎時一寂。
便是連喧天的鼓樂齊鳴聲,都被猛得壓的一寂。
那撼地般的腳步聲一點點接近,愈來愈大,最後竟有如雷擊般,將房梁上的積年灰埃都簌簌震得抖落。
「這便是嶽小姐?倒還真是名副其實……」
陳珩將目看去,瞳孔微微一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