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書玉帛,霞嵐放彩。
在這間布景清雅的茶室中。
與度師謝羽隔案相坐,卻是一個麵如滿月,雙目晶瑩的童子。
他頭戴山河冠,青衣布袍,腰間卻是懸著一支小金箭,約莫三寸大小。
箭頭作燕翼翱翔態,頂角細小如針,幾乎細不可察,而箭杆則是極儘妍巧,通體光華散溢如水,氤氳塗地。
“不是說了嗎?隻是你乖乖聽族裡的話,就斷不會有性命之憂,放心,本座拿命來保你!”
麵對謝羽的怒目相視。
童子眼睛也不眨,隻將脖後仰,喝乾了盞中的茶水,抿唇細細品了品餘香,數息過後,才笑眯眯言道。
“若我動了手……隻怕這東彌州,都是再無有我的容身之地。”
謝羽聞言眸中厲色稍緩,但依是麵沉如水:
“而族裡預備把我送去哪?西方二州還是北戮州?或是更絕一點,直接把我挪移至天外的某處地陸或界空裡!
這樣的救命,同流放又有什麼兩樣,族中是要生生斷了我的道途,才肯罷休嗎?!”
“北戮州因當年同陸羽生的那一戰,倒的確是荒蕪了些,地氣至今都未被理順,靈機太雜,還不是修道人的居所,可西方二州可是寶地嗬,有什麼不好?至於地陸、界空,你也莫……”
童子方抖擻精神,來了些興致,欲一一言說個分明。
但眼見謝羽的目光愈發凶戾不善。
似乎隻要他再囉嗦一句。
這人便會隨時抽劍出來,鬥個生死。
童子悵然一歎,搖搖頭道:
“好了,不逗你了,謝龔的年歲大了,老眼昏花,人也變得不慎識時務,惹得他手下人怨聲載道,族主有命,若你能夠殺了陳珩,就將謝龔的職司移交於你。
似是這般的厚愛,你可還喜歡嗎?”
“將謝龔的職司予我?”
謝羽聞言先是一驚,麵上不由自主泛出喜色來。
旋即又似想起了什麼來,心頭猛得一凜。
“看來族中最近鬥得很是厲害嗬,我不在長右的這段時日,都不知是錯過了多少精彩大戲,居然連謝龔族叔都栽了,有趣!有趣!”
半晌後。
他冷嘲一聲。
童子不以為意揮手,歎道:“族主英明神武,勇而敢為,身有天尊遺風!些許宵小鼠輩罷了,不曉天時,又不明時務,能夠掀得起多大風浪來?隻稍一挫,便紛紛望風而降了。
若非族主顧念血脈親情,這些人就是被流放到天外去當蠻荒野人了,也絲毫不為過,要我說,族主聖德,實在仁慈!”
“人都不在此處,你這般賣力的吹捧奉承,又究竟能說與誰聽?還不是隻有我在聽……”
謝羽暗自腹誹。
但也隻得違心附和。
上下嘴皮子略略一碰,便也開始恭維起來。
“不過,族中究竟是欲將我放至何處藏匿?殺一個陳珩不過易事而已,翻掌即可,可若殺了他,定是會惹來大麻煩的。”
強忍住那一股莫名的憋悶之感,謝羽最後還不忘相詢大事,又提了一遍:
“族中究竟是什麼打算?殺了陳珩後,欲如何安置我?”
“打算?”
童子嘿然笑了一聲,故意頓了頓,賣了個關子。
直至謝羽愈發心焦之際,才慢慢悠悠開口:
“你哪處都不必去。”
“什麼?”
“殺了陳珩後,你就老老實實在長右躲一陣,呆上幾年,好生參習元神大道,等風頭過去了,再改頭換麵一番,來替族主做事罷!”
童子拍手笑道。
“你瘋了?殺了陳珩之後族裡竟還要我留在東彌州?”
不管上天入地,君堯都會把我揪出來殺了的!忘了在陳義和陳養素死後,君堯是怎麼殺人的了嗎?!”
謝羽聞言大駭,額角隱現汗漬,羽衣下的身軀微微一哆嗦。
……
他是不願去西方二州和北戮州。
前者可謂是諸道雲集,混亂不堪。
魔孽、外道、武夫、神類、妖種、天人、僧眾和人道的文士困守一隅,多年來爭奪不休,僅憑一個旁門第一的雷霆府和堂庭司馬氏,可絕難將這局麵壓製下來。
因而這西方二州,哪怕是對金丹真人而言,也是一片頗為不善的險地。
至於北戮州。
當初陸羽生掀起的那場“中琅浩劫”,非僅是令中琅州脫離了胥都天,從昔日十州四海變作了今天的九州四海景象,還累得北戮州被打得崩碎,不複全體。
即便後來是被北極苑的北極老仙施以**力,重聚了陸洲的形體。
但那道殺劍留下的創痕,仍是讓北戮州死氣壓過生氣,陽清不得出。
至少現今。
還不可作為是修道人安置寶體的上等居所……
而那些在天宇之下,宇宙虛空中所謂的地陸、界空之流,就更不必多言了。
謝羽在胥都天這座大天中修道,生長與斯,對於尋常天宇之流,都是不甚放眼目中,至於地陸,則又更不堪了些……
但他不願去西方二州和北戮,亦不願將身遠遁,去天外的地陸、界空棲居。
原因不過是這些地域皆不是適宜仙道人士服氣修行的清淨道場。
他已是金丹修為,若想要再進一步,成就元神,一個“地”字,卻是斷然缺不得!
但據童子的所說,讓他留在東彌州,不做走動,這固然是少了奔波之苦,
可那等施為。
就無異於是在閉目等死!
陳養義和陳素死後,君堯是如何發作,如何用玉宸來做施壓,那些世族又是如何割肉流血,爭先向外推出棋子的……
當時作為觀者的謝羽可是記憶猶新,忘卻不得!
就連幾個權位深重,連他見了都要躬身行禮的主使老人,也被毫不留情揪出,一劍下來,便是人頭落地!
隻是礙於家聲和顏麵,才傳出個壽儘羽化或突遭外劫的名頭,草草掩飾了死訊,不至於外人所譏。
那一幕偶然回想起來,叫謝羽都不禁是心有餘悸,眉頭狂跳。
為宗族計,為形勢逼……
他謝羽的確是能舍了玉宸派的一切,不顧性命,行險一搏,將陳珩這個禍患扼死在掌指之間,為宗族滅去一個後患大敵。
但若是像童子所言,在殺完陳珩之後還留在東彌州。
那無疑是將項上人頭,洗淨了送至玉宸派麵前。
這一點。
是謝羽決計無法忍受的!
縱是死,他已應死得轟轟烈烈些,不是像豚犬一般,無所作為的被宰殺!
……
“玉宸道子要死了,他再也提不起劍,殺不了人了。”
這時。
童子搖頭。
驚駭中的謝羽陡然一怔,心中高熾的怒焰微微一滯,像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來,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
數息後。
他又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