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底下赤明諸真臉色各異。
有疑惑者,有沉默者,亦有暗暗扼腕歎息者,但誰都未敢議論起來,皆神情繃緊。
“成了!”
拙靜與長眉道人對視一眼,目中精光閃過,難免欣喜。
衛令薑也壓下心頭激動,躬聲稱謝。
“我也不過順水推舟罷,此事能否做成,終還需看你自己,再且……”衝虛至德道君此時語聲一頓。
他神色一動,忽抬眼向東處望去,見茫茫大澤當中,雲煙縹緲,氣象堂皇。
而周行殿上一口金鐘正被幾個道人奮力敲動。
鳴響邃然響徹天漢,震聲如雷,一聲接著一聲,轟然衝去了雲霄之上!
似覺察到他的目光,周行上殿的玄壇處,通烜亦是微微側身,對他點首致意。
“如此之巧嗎?玉宸陳珩的真傳大典與我派衛令薑的破關之期,竟是在同一日?”
衝虛至德道君在回禮後,視線轉至了通烜身畔,那個玄衣大袖,以金冠束發的俊美道人身上。
他微露思索之色,又收起神意,打量雲下那恭敬執禮的衛令薑一眼,竟難得挑眉。
“可惜太文妙成師弟去了天外胡鬨,也不知他究竟用那兩儀命盤算得了什麼卦象……今日之局麵,還在他的料想當中嗎?”
衝虛至德道君心道。
而見自家祖師忽沉吟無語,赤明諸真自然也不會做多動作。
而在一片寂然當中,諸多道行精深的赤明長老亦隱隱聽得了鐘罄聲響,若有所思。
有幾位更是忍不住運起大法力,鄭重向極東處觀望過去,臉上神情各異。
長眉道人暗暗搖頭。
拙靜則麵容冷淡,也不多看一眼。
“待祖師法駕離去後,你不要想著溜,定然有大事發生!你給我老老實實說清楚!”衛令薑悄悄掃了青枝一眼,傳音道。
“怎麼又是我?”
青枝一縮脖子,兩眼無光,在心底呢喃
“死了吧?要死了吧?這回我真的要死了吧……”
……
……
另一邊。
東寰州的某座荒域洞窟中。
此時聽得鐘罄搖動,掌門裴叔陽也是微微一笑。
他站起身來,理了理頭上玄冠,同對案搖首歎息的祟鬱太子言道
“如今既然禮畢,徹底定下了名分來,本座便也不多留太子,聽聞祟鬱天最近倒也不甚安寧,太子還是早日歸國,整頓河山罷。”
祟鬱太子瞥了裴叔陽一眼,感慨道
“你們玉宸行事倒是迅烈果決,此先我聽了玉樞的言語,僅預備來此觀望一二,結果還未動作什麼,便被你這具化身攔下,生生在此空耗了數年功夫。
為了一個陳珩,竟勞動你這等人物費神,值得嗎?倒令人意外嗬。”
裴叔陽淡淡開口“我如今真身還尚在法聖,為祖師之命,再使出一具身外化身罷,能算得了什麼?不過……”
言至此處時,裴叔陽忽然一笑。
他嘴角微微露出一抹戲謔之意,開口
“若說意外的話,本座才是頗覺意外。以太子之能,抹去我這具身外化身,應不是什麼麻煩事,你竟老老實實在此待了數年,再未有過出手的心思,這倒不符太子平素的脾性。”
祟鬱太子眸光一冷,也未急著答話。
“先前是我想差了,不知通烜竟會如此看重陳珩,你們既已做了萬全準備,連我這個橫插一腳的都算在了其中,那我縱然打殺你這具化身,又有何用……拚得道果折損,被宇宙雷池劈上一遭嗎?”
許久,祟鬱太子才慢慢開口,意興闌珊。
“這段時日,有勞兩位道友,稍後還請同到貧道廬舍一敘。”裴叔陽見他這模樣,也不多理,隻是轉向洞窟外,略一拱手。
隨著他這一動作,洞窟外也是有一老一少現出身形來。
兩人皆不好怠慢,紛紛對著裴叔陽拱手還禮。
祟鬱太子是被裴叔陽攜未開禁的宇宙雷池,於東寰州被逼出了行蹤來。
而東寰州乃九真、鬥樞的畛域,為兩派所共有,這舉動自然瞞不過兩派大德祖師的耳目。
出於八派玄宗之情,兩方也是各遣出了一名大真君,前來相幫。
那出身鬥樞派的雄健老者道
“裴掌門多禮了,你我幾家乃是從前古共討天衣偃、大慧生和尚結下的交情,多年來守望相助,這也是應有之意。”
九真教的少年接口道
“再且,祟鬱太子既早便被玉宸算入了局中,有心對無心下,他怎能夠起攪弄風雨來?我和龐老來此,也不過是聊勝於無,略壯聲勢罷。”
三人相視一眼,皆是含笑點頭。
祟鬱太子見得這幕,心頭不悅,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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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逆黨倒很是喜歡抱團,打了一個,能來上一群!”
裴叔陽擺手“太子又說笑了,莫非你以為如今被正虛姬氏的人拉攏,自己便是道廷忠良了?前古反天一戰,令尊是舍下血本的。”
祟鬱太子麵色不變,隻問
“事到如今,我隻是好奇,你們玉宸究竟是怎料到我會入局?提早便做好這等布置。”
“似這,便要去問祖師了。”
裴叔陽不置可否。
見自己是從裴叔陽這裡套不出什麼話來,祟鬱太子也懶得再多留此處。
出了洞窟,腳下一動,霎時撞開罡風氣障,來到天穹之上。
“真是天生的祟鬱魔子啊……好不容易,才又有一個魔子了……”
他極目往宵明大澤看去,在陳珩身上不舍停上一停,似要記牢此人模樣般,發出聲幽幽歎息。
但最後終還是麵無表情起了法訣,掀起如淵魔光,眨眼就出了罡氣層,再不回顧。
“若再多留片刻,我便方便奉行祖師的符檄,將宇宙雷池開禁了,雷池之威,本座亦心向往之。”
裴叔陽收回目光,惋惜道“此魔走得倒乾脆。”
九真教和鬥樞派的兩位大真君聞言心頭一驚,俱是苦笑搖頭。
……
……
地淵,金鼓洞。
在崔竟中和喬葶驚怔目光中。
虛空之上,包裹喬玉璧的滔滔烈火忽被一股氣機正正斬滅。
他睜目蕩袖一揮,一道令世間萬物為之膽戰心驚的劍意,於須臾間震蕩虛空,撕天裂地!
與此同時,已圍困了這層地淵近十載,淩迫萬裡的純陽火災亦緩緩一消,似被一股無形偉力轟然粉碎迫退,暫且收起凶威。
“有玄神幽變相助,傷勢又痊愈不少,算了,至多再多五年,我便可輕鬆斬去火災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喬玉璧把心念轉動,默默一察,也是釋然一歎。
“真君!”
崔竟中大喜過望,剛欲上前拜見時候,卻見喬玉璧忽輕咦一聲,扭頭向東處望去。
而在驚訝片刻後,喬玉璧便放聲大笑起來,連連撫掌,臉露歡喜顏色。
“這是?”
崔竟中和喬葶心中驚訝。
喬玉璧素來威嚴方正,不苟言笑,還從未有過如此舉動。
今日一觀,倒難免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真君是渡過火災了嗎?”
喬葶率先開口。
“到底還是差了一線,雖可一搏,但難免受創,未能竟全功。”喬玉璧平靜開口“這些年因我欲渡火災緣故,你們兩人也被困在金鼓洞,倒是辛苦了,其實我也不需你們特意來此服侍,延誤了你們修行,反而不美。”
“真君言重了,渡三災畢竟是真君大事,我和喬葶師妹左右也無事,並不算什麼。”崔竟中小心問詢“不知方才是……”
喬玉璧聞言沉吟片刻。
他目光在喬葶和崔竟中兩人間轉過,最終還是微微搖頭,道
“竟中,你稍後來府庫,我有一物要托付給你,你便替我走上一遭,把它親手送到陳珩手上。”
“是,是。”
崔竟中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恭敬點頭,連連應是。
而喬葶似想到了什麼,眸底閃過幾分思量之色,靜默不語。
與此同時。
東彌地淵另一層。
白衣高冠模樣的無形劍收回目光,繞是以他冷刻脾性,也是不禁開口讚了一句
“中乙劍派,果真名不虛傳,好漂亮的一劍!仙君,你以為喬玉璧如何?”
“你若指望他會接過無生的因果,那便是緣木求魚了,他絕不會助你。”
過得許久,才有一道蒼老疲憊的聲音響起
“與他相比,我倒是更在意另一個小輩,玉宸的大洞金鐘難得奏響,卻也熱鬨……
你說無生寶鑒曾開了無形埒劍洞的封鎮,讓一個並非赤龍許家血裔的人也進入劍洞。那個人,便是玉宸今日的真傳嗎?”
無形劍頷首。
“他能入劍洞,不論得了什麼好處,但多少也是承了赤龍許家的情……也好,也好,且看他日後的造化罷……”
那蒼老聲音發出幽幽歎息,越來越低,直至最後再無分毫動靜響起。
無形劍搖搖頭,一閃身,也自原地消失不見,須臾無蹤。
……
……
南闡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金宮氣廬中,見亭內陳玉樞垂眸不語的模樣,陳嬰額角不禁隱隱見汗,唇角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恍惚間似有一股寒意從足下生起,順著脊背爬來後頸,叫他渾身不適。
“看來陳嬋真是好大的膽子嗬,居然勾結哈哈僧,讓她妹妹陳芷藏到了大轉輪寺,何其的狂悖無道,萬死亦難辭其咎,我簡直都要佩服她的膽子,不過……”
此時陳嬰身畔忽有一道慵懶聲音響起。
他轉首看去,一個以玉釵束發,身穿鴉青色葛衣的俊拔男子也將臉一偏,恰時同自己視線對上。
此人眉如墨畫,眸若點漆,風神秀偉,氣度閒曠,縱是在如今的陳氏一族當中,也算得上出奇,據陳嬰所知,此人在未成道之前,便依靠這副好皮囊逃過好幾次災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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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不擇手段,對上此人,陳嬰倒也是自愧弗如。
“陳白……”
陳嬰眸光一冷,露出了絲殺意。
陳白不以為意,迎著陳嬰的目光,繼續道
“不過縱陳嬋有千錯萬錯,陳嬰今番便不需擔責嗎?
若不是他的疏漏,陳芷怎麼那般輕易便被哈哈僧擄走,說不定兩人早已是同謀了!父親,依我看來,若要降罪,陳嬰當與陳嬋同罪才是!”
陳嬰神情陰沉,不自覺手撫劍柄。
而底下子嗣的這番針鋒相對,倒是叫陳玉樞略來了些興致。
他隨意將手中符訊拋開,看向兩人,笑意盈盈道
“陳白,若你是我,你欲要如何處置這兩人?”
“若不嚴刑究治,何以重威?”陳白挑眉,豎掌成刀,往頸間輕輕一劃“父親,請斬陳嬋、陳嬰,肅我家風!”
陳嬰麵無表情。
陳玉樞放聲大笑,擺手
“我這處何曾有過什麼家風?過了,過了!陳嬰固然當然失察,中了哈哈僧的算計,但似這等小過,卻還不致死。
你們同室操戈的戲碼,我已看得太多太多了,今日便先行緩緩罷。”
陳嬰如蒙大赦,拜倒在地。
陳白遺憾道“父親雖慈悲,可那陳嬋——”
他話還未說完,洞天門戶忽然一開,便有蒸蒸清氣騰升出來,從中顯出一個持九節竹杖,左耳掛著一隻翠綠小葫蘆的佝僂老者來。
“玉樞,倒是好清閒!”
老者笑眯眯開口。
“木叟師兄,看來你已是同玄冥五顯道君談好了?恭喜,恭喜。”
見得此老露麵,陳玉樞主動走出金宮氣廬來相迎,底下之人更是俯身恭敬行禮。
而在與階前恭敬侍立的陳白、陳嬰兩人錯身而過時。
陳玉樞腳步一停,忽又淡淡道了句
“陳芷固然不值一提,但陳嬋對我還有用,她不依我法旨來行事,可是大大傷了為父的心。你們不要殺她,去東海把她抓過來罷,打進白塗苦川裡,先關她個幾百年來慢慢悔過。”
陳嬰與陳白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陳白問道
“敢問父親,陳嬋若是抗命,又當如何?”
“她不會的,除非她想看到自己母親的腦袋。”陳玉樞聲音平靜。
陳白眨了眨眼,也不顧木叟當前,忽捧腹大笑起來“也對,不然陳嬋早也跟著逃去大轉輪寺了,哈哈哈,有意思,果然有意思!”
而將陳嬰、陳白打發走後,木叟也被陳玉樞親領進了金宮之中。
可兩人還未多寒暄,木叟兩耳一動,翹首望東方視去。
在幾息過後,他臉上笑意便忽有些玩味起來。
“白鯉化龍,一飛衝雲,如今這局勢倒漸有一發不可收拾之相了,聽說陳象先也來了胥都天,還留在了陽壤山,玉樞……”
木叟問
“說說看罷,你欲如何呢?”
“師兄意思是?”陳玉樞隨意道。
“我特意來胥都,除去拜會先天魔宗的諸位同道外,不正是為你之事嗎?”木叟搖頭“不過你需知曉,人劫之事雖可取巧,但到底也需你自個承受,我等若是出手太過,反而是漲了劫波,壞你好事!”
“此事我自然知曉,關於如何對付那逆子,我心中已隱有一謀劃,正需同來師兄參詳一二。”
陳玉樞沉吟片刻,抬起頭。
那道目光似欲穿透過萬山長水,遙遙落去宵明大澤,與陳珩隔空相對。
但他視野內到底隻是一片虛虛茫茫,寂寥空曠。
唯見水光滔天,衝奔不休,仿佛萬古不移……
“而至於現在,我倒的確奈何不了他什麼……那便先容這逆子得意一時罷!”
一陣沉默過後,陳玉樞忽冷笑一聲,他此時身上再不見什麼光風霽月,隻如一頭欲擇人而噬的惡獸。
殺機畢露,戾氣橫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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