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鬆下,薛永真的聲音幽幽回蕩。
“一化萬物,化指變化。這個變化千變萬化,蘊含無儘規律,包含無限道理。這無儘規律、無限道理,組成了天地間的三千大道,顯化成了世間的萬事萬物。我等修士,即便最後立地飛升,成就真仙,那終究也是依這三千大道而生。既然依它而生,又怎麼可能溯本歸源,找到遠到三千大道之上的那個本源、那個‘一’?”
“癡人說夢啊癡人說夢!”薛永真搖頭長歎。
李子夕不解:“師叔明明已經懂了這道理,為什麼還說自己執迷不悟?”
薛永真苦笑:“懂了又怎樣?任何道理說來簡單,左右不過是幾句話。可是即便你聽到了,明白了,也認可了,你就真能改了、變了、不執迷不瘋魔了?”
李子夕答道:“不能!”
“我便是如此!看似已想得通透,但心底的那點執念不散。我枯坐山峰十年,世上皆以為我已頹然、已放棄,是在閉目等死。可世人不知,我是要借這風、這雲、這雷霆、這閃電,去斬我心中執念啊!“
十年壓抑一朝迸發,薛永真似失了心智。他站在奇石上,仰天大呼:“我斬執念十年,執念越斬越深。上天不絕我,我薛永真自絕於此、自絕於此啊!”
這一刻,這位獨領一代風騷的絕世劍修,仰天長哭,淚如雨下。
狂風激烈,電閃雷鳴,薛永真一頭白發在風中狂舞。
有雨下。
大雨如傾盆。
一番發泄後,薛永真如風中殘燭,本就憔悴的身子,站在青石上,似要被風吹走。
李子夕小心翼翼扶他下來。
“為什麼斬執念不去。”他問。
“心有不甘!”薛永真歎道:“我少年成名,卻一朝從雲端跌落;我獨領風騷,卻被後來人一一超過;我天資絕世,負全宗重望,最後卻一無所獲;我心有所悟,真理似乎觸手可及,可卻永遠觸手不及;這所有的不甘不願不屈化成一根根繩索,我掙紮的越厲害,它就捆得越厲害,到最後我再動不了,隻能躺在這,看著頭頂的風雲。”
李子夕還能說什麼?
薛師叔明明什麼都懂了,可他還是掙不脫解不開。
這就是修行四瘴啊!
你明明知道,可是,你避不了!
你明明知道,情字一字,極害人。可情字一字,也最迷人!
你明明知道,靈丹一瞌,定有後患,可看著自己的修為蹭蹭地往上漲,你隻會說,嗑藥太爽,一直嗑藥一直爽。
你明明知道,偏執一事,害己害人。可人不瘋魔不成活啊!
你明明知道,魔根若生,自取滅亡。可若恨到極致、怨到極致,那就是寧墮魔道,也要消了這恨、平了這怨啊!
你看,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你避不了!
薛永真沉聲說道:“他們說,我劍心已破。錯了,我的劍心依舊無瑕,隻是,它被執念束縛住,它被埋於深淵。”
薛永真戟指,向前一刺:“比如這一直刺。對你來說,不過是刺出一條直線。對我來說,它不是。”
“劍法十八。快劍,刺出最短的一線。瞬劍,劍破空間,從一點直接到另一點。幻劍,一劍出,虛虛實實化無數線。你看,你的直刺就是簡簡單單的拿劍一刺。但我不。一記直刺我能想出十八種刺法。各有各的玄妙,各有各的道理。這些劍理糾纏在一塊,你中有我,我中有它,到最後的結果是,我拿起劍,卻不知道,要怎麼刺出這最最簡單的一條直線!”
“我成功地將天下劍法合在了一起,但我沒辦法將它們融煉於一體,萃取出那個唯一的‘一’,所以我廢了!”
李子夕這下懂了。為什麼薛永真要枯坐三天,才能刺出兩劍,才能解上四五十句話。
因為他要從糾纏在一起無限繁雜中的劍理中,抽絲剝繭,剝離出純粹的正奇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