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今天的日程並沒有去孤兒院的計劃。
除了他準備回家再次臨摹一遍《老教堂》外,每個周五晚上還都是林濤教授與他約好的視頻授課的時間。
林濤教授的小師妹唐寧女士所畫的那幅在魔都美術展榮獲金獎的作品《百花圖》已經郵寄到了顧為經手中。
有了臨摹的教材。
林教授還會細製的為他拆解每一幅不同的花卉和自然景物的畫法。
比如說上周的課程就講到了萱草。
萱草又被稱之為無憂之花,自古華夏就有萱草忘憂的說法。
畫畫葉子不易深綠,要加以石綠和墨,以免火氣和俗氣。
同時,枝葉要長長短短,花瓣要疏疏密密,似亂而亂,似齊而不齊,穿插得宜,姿態優美。
這些細製的心得體會都是其他人求而不得的寶貴經驗,除了親近的師長,很少有人會這麼慷慨地傾囊相授。
顧為經走出校園,嘈雜的人流聲鋪麵而來。
校園正門所在的位置是幾條有名的商業街。
有情侶咖啡館,電子產品店、奢侈品服裝店,高級網咖,還有一個卡丁車俱樂部。
國際學校的學生消費能力不錯,這些地方出入的年輕身影中,很多都穿著德威的校服。
他拐過街角,準備攔一輛出租車回家。
就在這時,
啪!
突然有一聲放鞭炮一樣的脆響。
顧為經看到離他大概十幾米處之外,一個穿著黑t恤的正在等待過馬路的中年人軟軟的倒地,整個人迎頭砸在地麵上。
“幫派仇殺”
下午間和酒井太太的談話像是一杯烈酒,搞的顧為經有些昏乎乎的。
但是這一聲槍響,他迅速清醒了起來。
顧為經剛剛目睹了一起槍擊案。
一個人死了,
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如果是老式港片裡《無間道》的風格,黑道的仇殺一定伴隨著漫長的追逐,天台上的交鋒,緊張刺激的背景音樂。若是黑澤明來指導的日式片,那麼估計會來幾段長鏡頭的特寫,在刀劍相向前再來幾段有關“男人的正義”的自白。
但在混亂的緬甸,
一切都開始和結束的如此迅速。
酷烈而乾澀。
隻是輕輕的一聲不算大的槍響,
子彈在人影交錯間近距離從後腦射入,男人迎麵倒地,槍手迅速的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甚至連旁觀著這一幕的人都有些習以為常,在短暫的驚慌和尖叫後,意識到槍手已經離開危險消失,又迅速的恢複了平靜。
有些膽子大的男孩們甚至從口袋中掏出手機,開始對著現場拍照。
根據緬甸的國家安全相關報告,過去半年內,光是公共場合的炸彈爆炸事件就有2570起,一次大概是黑道糾纏的槍擊,實在隻算的上是飯後的談資而已。
“小顧先生你也在這裡”
顧為經看到已經有人打電話報警,也無意上去旁觀熱鬨,就準備從一邊走開。
這個時候,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是你”
顧為經扭過頭,瞳孔微微的收縮。
他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一個熟人,竟然是曾經春節時候找過自己的光頭。
不遠處光頭的幾個小弟注視著中年人倒地的方向,眼神中帶著看見鮮血的凶狠和野性的激動。
仰光的vip要員保護組的軍官小哥在他們家的書畫鋪前站了兩周的崗。
曹老離開緬甸後才撤走。
這是一種很明顯的不願意和黑社會產生關聯的表態,
豪哥的手下一直都沒有再上門。
顧為經原本以為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沒想到竟然又能到這裡撞上光頭。
對方是在這裡等自己的嘛
“不,彆誤會,我今天有其它事做。但我確實想找您,準備過幾天再去小顧先生家的畫廊登門拜訪,既然今天碰上,正好省事。”
光頭朝一邊的咖啡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沒有惡意,隻是豪哥很欣賞你,讓我轉達兩句話。”
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店員端來了兩杯美式咖啡。
“伱先挑……彆擔心,往飲料裡加迷幻藥是賣白粉的小癟三才做的事,豪哥是個講規矩的人,你放心喝就好。”
光頭將兩杯咖啡推向桌子中央。
“講規矩的人……嗬嗬,剛剛的槍擊案是你們做的”
顧為經嘴角露出冷笑。
雖然隻是一個月的時間,但是他已經不需要像春節的時候那樣像著走鋼絲一般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對方。
人脈就是能量。
隻要自己開口,無論是酒井大叔還是曹軒老先生,甚至是曹軒的助理老楊或者林濤教授。
安排自己離開仰光去彆處上學,都是不難的。
酒井大叔之前就建議過他這學期轉學去日本的英語國際學校,可以直接住在他們家裡的空房間中。
隻是因為好運孤兒院就在仰光,而顧為經這半年日程已經很緊了。
他參加新加坡美術展的作品還沒有頭緒,換一個新環境又要花時間適應,這才作罷。
“給手下的小夥子們一個為豪哥做事的機會而已,不是誰都像小顧先生一樣,能為豪哥做事,是這個城市中99%的人的榮幸。”
光頭連一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
在緬甸,豪哥這種縱橫黑白兩道的大亨,就像一戰前芝加哥或者大西洋城的意大利教父。
社會地位很高,
連警察都讓他們三分,甚至是蛇鼠一窩。
“小顧先生,豪哥想要和您合作。”
光頭將塑料吸管插進,輕輕的咂了一口,直勾勾地盯著顧為經。
“這個問題我春節時就回答過了,現在也不會改變。”
顧為經搖頭:“先生,容我說句實話。緬甸會畫畫的人不少,你們何苦一定要抓著我不放呢”
顧為經真的搞不懂。
他原來的畫畫水平是不錯,也有些天賦,可隻能在本地年輕學生中稱得上出類拔萃。
光頭說的沒錯,不是誰都像顧童祥老爺子這樣,家教這麼嚴的。
這座城市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把能為豪哥做事當成一種榮幸和發財的機會。
強扭的瓜不甜,
何必一定要找他呢
“豪哥一直很喜歡用年輕的小夥子。有激情,敢做事。比那些成年的畫家更聽話,而且忠心。而且豪哥真的很喜歡你,有底線,有執著。他覺得你是個能做大事的人。”
光頭想了想:“豪哥當初也是畫家出身,我想,他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做個造假畫師,我可不覺得驕傲。”
顧為經搖頭。
“哦誰說我來是要請你做個造假畫師的”
光頭笑了。
“這不是你們原來的意思嗎”
顧為經疑惑。
“那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這件事情小顧先生您就當個笑話聽好了。不說我們已經找到了願意為豪哥做事的年輕造假畫師。隻論您這種能被曹老所賞識的年輕人,請小顧先生乾這種事情既是冒犯,也是暴殄天物。”
“《禮佛護法圖》對吧聽說是小顧先生調的顏色,豪哥親眼去看了,那顏色真棒,他對您的才華讚不絕口。仰光同胞能出現一個被曹老都稱讚比我厲害的年輕人,實在太難得了。”光頭讚歎道。
顧為經愣了一下。
他知道以豪哥在仰光的人脈,能知道壁畫修複項目發生的事情並不讓人奇怪。
隻是光頭和自己說這個乾嘛
“小顧先生,你一直說你想成為一名畫家。你有沒有想象過有一天你的作品能賣到五百萬美元,八百萬美元,甚至是一千萬美元”
光頭眼神閃著光。
一個月前他來到顧氏書畫鋪的時候,還是一幅居高臨下的態度,而現在,他表現的竟然有些諂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