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啊。
博格斯教授自信自己的技法不輸於古往今來能喘氣的不能喘氣的任何玩油畫刀的畫家。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的目光盯在眼前的繪畫作品。
比起安雅女士,他接收到的信息就多了。
博格斯腦海裡可以清晰還原出顯示屏上每一道顏料軌跡的色彩變化。
他甚至能想象出來,這張畫作畫時油畫刀推在畫布上顏料填充滲入深層植物纖維時的那種輕柔的手感。
任何一抹,任何一推,全都輕鬆寫意,恰到好處。
這種感覺不讓博格斯教授覺得驚悚,隻讓他感到興奮。
無論偵探貓的作品再漂亮,技法有多高。
博格斯也都可以做到。
彆的不說,他自己的那套畫稿用放大鏡看過去,也有類似此般的沒有瑕疵的地步。
色彩,構圖?
偵探貓的畫作色調更暖,更加偏向於表現畫麵的動感。
乳白色的貓眯在光線下有一點點偏向橘紅的感覺。
畫麵核心處的顏色處理更有溫度。
而邊緣的部分色彩純度則較低,所有麵向太陽的事物都產生了明顯的高光。
這些處理都讓畫作顯得比較真實。
自己的《艾米》則選擇更加黑白分明的畫法,冷暖兩種色調在畫布上彼此撞擊,彼此融合。
這一點上偵探貓和自己確實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處理習慣。
然而,博格斯教授並不覺得他做的有任何不如偵探貓的地方。
一個略微寫實。
一個略微寫意。
兩種不同的作畫思路而已,談不上好壞高下的分彆。
自己的十二張畫作是一套互相對照的哲學整體,就美術立意而說。
博格斯教授還覺得自己要更勝不止一籌呢!
“究竟……偵探貓往作品中加了什麼靈丹妙藥呢?”
博格斯百思不得其解。
這種線條,技法,色彩,哪哪都不比對方做的差,畫出來就是缺了幾分意思的感覺簡直糟糕透了。
他的腦袋晃的像是波浪鼓。
頭頂的貓貓覺得腳下不穩,就從教授枯瘦的手指中用力抽出了肉爪,從老頭子白發滄然的頭頂上跳了下去。
房間裡關著燈,很昏暗。
博格斯教授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的電視機屏幕所吸引。
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
黑暗裡,那隻從他頭頂跳落的小貓崽並沒有和被托尼丟下時一樣,縮到角落中去。
它在地上打了滾,試探性的往前溜了幾步,在電視機下方的陰影裡找了一雙皮鞋腳邊的夾縫裡找到空位,就坐在尾巴上。
小貓昂起圓圓的小腦袋,眼睛眯成一條縫,好奇著端詳著屏幕上的畫麵起來。
它既困惑,又認真,帶點遲疑的盯著電視,時不時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粉鼻頭,宛如美術館裡站在美人肖像前出神的觀眾。
簡·阿諾感受到了腳踝處隔著襪子傳來的溫暖柔軟的觸感。
插畫大師低頭。
他一言不發的凝視著腳邊多出來的貓貓幾秒鐘。
他俏俏往旁邊挪了一小步,給小貓留下了一個前排看畫的位置。
然後簡·阿諾抿著嘴,重新抬起了頭,四下環顧,在房間中搜索著自己的目標。
此時金安慶博士也在看向簡·阿諾。
兩個人的眼神在空氣中交接,片刻後,都讀出了雙方胸膛裡快速跳動的心跳。
“艾米。”——當屏幕上的畫作亮起的刹那。
醫生和插畫大師,都聽見了托尼小朋友口中的那聲輕喚。
一幅有吸引力夠強的作品,讓人們愛上它隻需要一個眼神。
是否喜歡它,心跳與脈膊就會告訴你答案。
安雅女士在房間裡忙活多日的那幅《寵物之愛》,不管助理怎麼拍馬屁,托尼都像是位木頭人般沒有任何反應。
博格斯的畫作卻能吸引起托尼的不低的好奇心。
這就是觀眾對繪畫作品感性認知的差彆。
而差不多的畫。
托尼看見博格斯的作品喊的是“貓貓”,在偵探貓女士的畫作跟前,根本就不需要金安慶博士的語言引導,喚的就是“艾米”。
儘管不能排除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緣故。
簡·阿諾大師依然覺得這又是高下立判的進步。
身為童話大師的他,可能比博格斯教授,對這幅作品不得了的地方,認識的還要深刻。
博格斯教授當年以能夠用細膩的畫刀紋路,描繪雪夜樹林裡鬆針在將化未化的積雪道路上的獨特質感而闖出的名氣。
直到今天,這位布魯克林藝術學院的終身教授,最擅長畫的題材依舊是風景畫。
簡·阿諾則對畫童話時出現的各種各樣的動物形象,早已熟悉到了骨子裡。
插畫師就是吃這碗飯為生的。
貓咪、獵狗、河鼠、天鵝、蛤蟆、棕熊……簡·阿諾畫過的見過的繪畫作品裡的卡通動物形象不計其數。
簡·阿諾幾乎是第一瞬間,就發現了匿名插畫家的這幅作品最精髓的地方。
牛逼的就是那隻貓。
那隻……艾米。
哪怕是自己。
作品《綠野奇跡》中刻畫的角色也全都是擬人化的卡通貓,而這張作品上貓眯所流露出的可愛的形象,竟然自然到宛如和栩栩如生的真貓一般無二。
有些骨子裡的氣質,是虛擬的卡通角色很難表現出來的。
那種和小主人相見時好奇而又親近神態,鼻端在托尼的頭皮上輕輕嗅探的小動作。
簡·阿諾真的也恍惚間覺得,好像穿越了數十年的光陰。
那年他剛剛在紐約和chotic集團敲定了一筆五年期的大合同,卻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告訴自己四歲的兒子確診了自閉症,於是他急匆匆的拒絕了簽約酒會飛回了家。
他滿心都是對環境冷漠的像雕塑一樣的兒子的擔憂。
車停到家門前的那刻,卻發現托尼坐在剛剛修剪好的草坪上,身邊放著隻皮球,腦袋上正頂著隻小貓玩耍。
於是,他用公文包裡帶著的用來采風拍攝素材的相機將這一幕隨手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