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遊戲是我五年前學會的東西。我從來不局限自己,覺得下圍棋、象棋或者打橋牌,才是符合身份的消遣。”
不同於會場裡人們的驚愕。
網絡評論區裡反響則非常的熱烈,人們都覺得這個老爺爺真的好可愛。
實在也太接地氣了。
“哇塞,曹軒老先生竟然這麼時髦!這也太有趣了吧。”
“曹老打聯盟不?啥段位啊,我可以帶老爺子飛哦。能加個好友我就滿足了!”
“+1”
“老人家這個年紀,玩不了這麼激烈的遊戲吧。能在網上打個麻將,翻個撲克,打個連連看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我爺爺就玩的很癡迷。”
……
“五年前,我有一次在課堂上,抓到了一個學生偷偷摸摸的在pd上玩遊戲。我給了他一個機會,下次課呈上一篇說明,解釋這一行為,否則就扣課堂分。那孩子寫了一篇洋洋灑灑上千詞的論文。”
曹軒挑了挑眉頭。
“很遺憾。我想他沒有成功說服我。”
老爺子露出抓住你上課打遊戲的嚴酷班主任的嘴臉,“所以我隻能給他的課堂表現打了個c。我可是個相當嚴格的老師呢。”
笑聲陣陣。
“但我仍然從他的論文中,記住了他所描繪的天花亂綴的‘第九藝術’,也知道了他正在平板上玩的那款用來‘學習各國文化藝術脈絡’的遊戲——一款叫做《文明》的策略遊戲。”
“那是一款曆史向的發展遊戲。每個玩家都可以扮演一個國家領袖,秦始皇,彼得大帝,薩拉丁,羅斯福等等名人,從石器時代,一直走向宇宙太空,爭奪成為世界的領導者。其間,可以召喚類似達芬奇、莫紮特、或者列賓這樣的藝術家協助你的文明發展,獲得更高的分數。”
曹老聽上去真的很喜歡那款遊戲,精研此道。
“我讓我的助理幫我在電腦上下載了這款遊戲。目前累計有226個小時的總遊戲時間。對於一個有輕度白內障的老人來說,這已經玩的很多了。遊戲本身很有趣。那句列賓的名言,就是我玩這個遊戲時,招募到列賓先生時的提示音。更關鍵的是,我發現——”
“玩這場遊戲的過程,就像是一步步成為大藝術家的過程。”
曹軒的聲音頓了頓。
“有些時候你會成功,有些時候,你的帝國會毀於戰爭,想要招募的關鍵偉人被對手搶走了,有些時候,單純就是運氣不好,洪水、乾旱、沙暴,叢林大火,或者乾脆是火山噴發,海平麵上漲,你就輸掉了遊戲。”
網友們討論的更開心了。
“看看人家老先生,玩個遊戲,都還能玩出人生感悟出來,不得不說,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文明》一局到天亮!看來熬夜打遊戲的不止我一個人麼。”
“以後啊,媽媽再也不能怪我打遊戲了,我這是向曹老先生學習的。曹老先生說,玩遊戲的過程,就是成為大藝術家的過程。沒準,我打著打著,就如醍醐灌頂,無師自通,成為身價億萬的大畫家了呢!”
“你那是想要學習藝術麼,我都不好意思點破你。”
高古軒撓了撓鼻子,把頭扭向一遍。
“嘿,伱有玩過這個《文明》麼?”
“沒有,我幾乎不玩遊戲。我兒子倒是很沉迷。但既然曹老先生說,能領會藝術家的人生感悟,我或許會下一個來玩玩。”
cd的畫廊主接口。
“我也是。我大概猜到曹老在說什麼了。嗬嗬,《文明》的製作公司這下賺大了。曹先生這個級彆,要是代言奢侈品的話,怎麼也得上千萬美元吧?”
“至少得這個數。村上隆一個潮牌聯名收益2000萬起步,曹軒不會低於這個價的。”裡森女士微微頷首。
——
“我目前總共玩了十六局標準難度的遊戲,輸了十一把,外交勝利贏了兩把,文化勝利贏了三把。”
曹老微笑的說道:“很遺憾。雖然遊戲裡提供了文化勝利的選項。但骨子裡依然是用自身的影響力消滅彆國的影響力,你爭我奪,吃掉你,顛覆你,強大我的充滿侵略性的那一套。而非允許我好,你也好。”
“但瑕不掩瑜,我仍然很喜歡它。若是有一天,全世界的領袖都聚集在一起,大家用畫筆而非槍炮說話,那當然也是世界文明的偉大進步。”
“《文明》遊戲裡,東夏的國家特定建築叫做運河。每次玩遊戲的時候,我都在想,東夏曆史上曾經最有名的以修運河而聞名的君王,叫做隋煬帝。”
“隋煬帝是東夏曆史上有名的無道暴君。但如果以藝術家的身份去衡量他的話,隋煬帝其實是一個藝術修養極高的皇帝。我的先生點評曆代君王書畫造詣的時候,論詩詞,曹操當為第一,隋煬帝可入前三。論傳世書法碑貼,宋徽宗當位第一,隋煬帝仍可排入前五。是那種琴棋書畫,音律色彩皆有極高造詣的藝術全才……”
眾人安靜的聽著曹老的講述。
隋煬帝楊廣的故事,在東夏人人皆知。
在歐美,還是相當有異域風情,引人好奇的。
外國的漢學家不乏大師,有沉迷鑽研東夏曆史鑽研到極高境界的。
但普遍依然對東方藝術缺乏足夠的了解。
通常來說,即使是歐美主流大學裡專門選修東夏史,通常也是24到36課時,頂多頂多72課時,一本20萬單詞左右的教材,從三皇五帝一直學到申奧成功。
草草的過一遍。
老外可能更關心武則天的後宮秘事。
隋朝這種30來年的朝代,雖然也是大一統王朝,往往就一掠而過。
更對隋朝的藝術風格知之甚少。
“李延壽的《北史》中,說他的藝術作品雖不多,實足以上述六代,下啟唐風,爽見端凝,足以為萬世楷模。而魏征在編撰《隋史》的時候,則感慨道,‘亡國之主,多有才藝,考之梁、陳及隋,信非虛論。’這是把一個國家的滅亡。全都歸咎到了楊廣個人的藝術造詣上了。”
曹老緩緩的說道:“看上去有點推脫責任的意思。可仔細想想,楊廣,李煜、趙佶,包括路易十六。”
“似乎我們真的能在曆史上一次次聽到這句話的回響,像是一個巨大的詛咒,纏綿不能除。”
“以前我在教書的時候,我的弟子周茗曾問我,為什麼封建史上,一個真正的大藝術家,經常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君王。甚至,整個美術史上,一個真正的藝術家,經常不能擁有一個成功且幸福的人生呢?”
無數人都沉默了。
甚至在場的那些藝術大師們,他們心中反而感觸更深。
一個真正的大藝術家,經常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君王。
這句話他們無所謂。
可是曹老爺子的後半句——一個真正的藝術家,經常不能擁有一個成功且幸福的人生呢?
要是用打鬥日漫的表現形式。
這些家夥們頭頂,很可能已經飄出了白色的“999”數字,被曹軒一句話就敲出了真傷暴擊。
要問他們成功麼?
他們一定是很成功的。
能在歐洲美術年會上登台,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千萬藝術生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偶像級人物。
要問他們幸福麼?
那大概,沒有幾個在場的嘉賓,能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他們很幸福的。
從來都不是你有一千萬美元,就要比有一百萬的人,或者連十萬美元都沒有的人更幸福的。
同樣從來都不是,你開著一百尺的超級遊艇,帶著一個班的維密模特,天天在地中海上開派對,就要比男女戀人手拉著手走去電影院,看11點場的半價打折電影,湊錢吃一桶爆米花要更快樂。
媒體眼中,藝術家們經常要死要活,經常動不動就對自己開一槍,大概是刻板印象的誇張加工。
但他們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多次離過婚。
剩下三分之二的人中,又有大半是那種打定主意了,反正不可能找到真愛,老子不結婚就是玩,就是要hpp,天天換情人的風流類型。
他們是職業場的成功者,也是生活的失敗者。
“大藝術家像浮遊,他們在陽光下過完輝煌璀璨的一天,到了晚上就孤獨的死掉了。”曹軒幽幽的說,“更加可惜的是,這個行業裡的絕大多數人,甚至連熾熱的陽光都未曾見過。”
“我沒有告訴周茗,似乎曆史上已經約定俗成的‘玩物喪誌’這個答案。滅吐穀,征突厥,討高麗,修運河,開科舉,三下揚州。隋煬帝一生就亡在他的個人誌向上了。我想了很久,給出了我的答案——美學詛咒。”
美學詛咒。
大家在琢磨著這個說法。
“每個藝術家的美學家,這不僅表現在了藝術創造上,也往往表現在了個人生活上。他們永遠追求完美,強迫症一樣的不能接受任何的失敗和汙點。楊廣一輩子都是藝術家,他把整個國家也當成了一幅宏大的《江山社稷圖》來創作。當一幅畫畫畫著,突然手一抖點上了一個汙點,怎麼辦?”
“他就直接把畫撕了,不玩了。”
“這是典型藝術家的思維。所以史家說,他盛世可居,亂世難平,所以逢亂則心灰意冷。”
“楊廣一輩荒淫無道好大喜功,把百姓折磨的民不聊生。這當然是真的。但同時,他的前半生,生下來就是兄弟姐妹中最有明君之相的那個。當王爺時,是天下有名的閒王,且戰功赫赫,受人擁護。喜音律,懂藝術。直到征伐高麗失敗,一下子人就變了。”
“他就像那種從小就永遠隻考一百分的彆人家的孩子。忽然有一天,考著考著,發現一到大題寫錯了。他的反應不是咬著牙,繼續考下去。而是嘩的一下,直接就崩潰了,把整個卷子撕了,不考了,我不玩了,大吵大鬨。”
“整個隋朝可能都是人類曆史上,從古至今突兀滅亡的最強大的王朝。隋朝起家的關隴貴族掌握著土地上最強大的兵馬,穀倉中糧草充盈。可楊廣一輩子都是那種美學強迫症的性格。一切都要做到最完美,一旦犯了錯就把自己關回後宮,不理朝政。好不容易被皇後勸諫回來,把政物處理的井井有條,有英君的樣子。結果過兩天,又發現,自己範了個小錯,就又縮回後宮,撂挑子不乾了。”
曹軒搖搖頭,緩緩的說道。
“曆史上,直到最後,自家關隴貴族集團實在被折磨的受不了了。表兄弟李氏家族自己起兵把天下平定了,從此隋朝滅亡。”
“生活美學家的問題,就在於他們永遠也不會處理失敗。”
“永遠覺得生活是一張撕了可以再畫,再重新鋪開的畫布。一局可以退了重來的遊戲。”
“你們知道那個送我畫的孩子,為什麼要我覺得非常驚豔麼?甚至覺得足以托付大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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