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位曾對唐玄宗說“不願以人為師,隻願以馬為師”的繪畫畫家落筆,再到科學史上這個問題落下最終定論,已經過了五個朝代,十個世紀。
整整一千年。
韓乾的馬,卡拉瓦喬的鏡子,伊薩克·列維坦筆下的湖光……都是能被看了一兩百年,甚至上千年,依舊還會覺得奧秘無窮,禪味十足,還可以繼續把玩打磨永看不厭的作品。
它們超越了時間以外。
但拿這種博物館鎮館級彆的作品和瓦特爾老師對比,很不公平。
既對韓乾不公平,也對瓦特爾更不公平。
彆說是瓦特爾了。
顧為經正在創作的那幅《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他很清楚,自己最理想的期望也不過就是能震組委會的評委一下。
讓他們眼前一亮,心中一動。
場外馬仕畫廊再花錢請人寫兩篇軟文,替他吹吹耳旁風。
最後給自己頒發一個新人獎。
他就超知足了!
目前他的融合畫,仍然主打的就是一個“新”字,一個“奇”字。
在畫展裡掛上個兩、三個月,宣傳兩下,就不新鮮了。
那種能成為一家大的美術場館的鎮場台柱子,無論持續展覽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十年而是二十年,上百年。
永遠能讓無數觀眾們慕名而來,讓藝術評委們看的抓耳撓腮,讓全世界的藝術生排著隊拿著畫板對著臨摹的名作。
遠遠還不是一個職業二階技法水平的畫家,所應該考慮的問題。
他開技能畫的小眾畫刀畫。
或者卡洛爾女士那幅顧為經反複臨摹了十幾二十張,越畫,越覺得技法細膩可愛,深不可測的《雷雨天的老教堂》,才約莫有兩三分這樣的意思。
尤其是瓦特爾是搞照相寫實主義的。
對比水墨的大寫意、油畫的印象派,寫實更加講究敦實的結構,理性的筆法,算是藝術領域裡的“理科生”,追求數學一樣的精密。
畫的很紮實。
但理性化數學家式的筆觸也就不夠飄逸發散,導致變得死板,讓顧為經沒有震撼的美感。
不要會錯意。
並非數學家式的用筆不好。
從形式到思想,數學都是世界上最富有美感的藝術,精巧而宏大。
它用一個個公式,用無限拓展的數字邊界編輯架構著整個天地萬物,仿佛畫家用畫筆勾勒自然萬象。
歐拉認為準確數學定律寫出來一定是相當漂亮的數學公式。
從形式到思想,都是高度藝術化的。
而最好的寫實畫作,畫出來也一定是高度數學化。
那些光線和線條都充斥著數字符號在其下的跳動。
建築物設計的黃金比例,視覺焦點的射影定律,分形幾何與畫麵構圖……當然,顧為經用畫筆的筆尖抹出雲彩色澤,同樣逃不出光學定律在筆下的折射和彌散。
藝術和科學,並非互相對立的兩端,而是自然女神手中兩條相互纏繞的綢帶,都是萬千社會的表達方式。
殊途同歸。
寫實畫家就像是在無數交錯的函數圖譜中遨遊,去用畫筆尋找那個能收攏協調一切淩亂的曲線,統一一切定律函數,達到世界至美和絕對公整的原點的飛蛾。
飛蛾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也達到那個燃燒奇點。
隻能不斷的靠近,不斷的靠近,不斷的鍛煉自己的技法,在一條條函數組成的高峰和低穀上奔跑,隻為了離那個散發著無儘魅力的奇點近一點。
那個讓他們像是撲火的飛蛾一般,追逐一生的奇點。
名為“真實的世界”。
但如果門采爾的筆法是那種堪成費馬、歐拉、牛頓、龐加萊這種數學王子級彆的大宗師。
那麼瓦特爾擺在牆上的那些半吊子作品,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東夏高考倒數第二道函數題的難度。
不是人人都能做出來,但……也就那麼回事。
就是這麼一幅“也就那麼回事”的看膩的半調子作品。
當顧為經不在用觀眾挑剔藝術品的俯視眼光,而是改用老師畫指導畫的角度,站在更高的維度參與到這幅畫的創作過程中的時候。
依然被他琢磨出味道來了。
如何將一幅半吊子的作品,靠著最後一層罩染就憑空拔高到大師之境?如何將一幅粗糙的作品,靠著空中的雲,水邊的霧,斑駁的陰影,湖麵的漣漪,一點點像是打磨鏡片一樣,將作品的“分辨率”不斷的提高。
如何將瓦特爾老師花了十年時間,在紛繁的函數曲線上所圈出的圈無限的縮小,用儘技能的功力,像鬥牛士收斂套索一樣,去努力二次逼近那個“真實的世界”原點的邊沿?
思考是帶來進步的源動力。
知識是思考的基礎。
以前顧為經對著牆上的水彩畫框,把頭發揪的禿的和他爺爺顧童祥那樣都沒用,他提高後的水彩技法頂多也就和瓦特爾半斤八兩。
牆上的那些畫不是他想思考出問題來,就能思考出問題來的。
係統技能提供給了顧為經一個更高等級的思考維度。
當他站在水彩技藝的巔峰的那刻,德威老師作品上那些羞答答半遮半掩的奧秘,一下子就向他完全敞開了懷抱。
無所遁形。
從在調色板上從冷色調到暖色調,調出一個簡單的配色色輪,再到激活技能,最後一筆畫完,短短的十分鐘左右的時間裡。
顧為經光是水彩的經驗就提高了小五百點,進度條被填滿了十分之一。
油畫、中國畫,乃至素描都有幾十、上百點的提高。
比他以前同樣使用門采爾技能畫個手辦模型,可要多收獲了幾倍不止的經驗值,這不是單純使用技能帶來的提高。
而是對寫實作品的理解所帶來的提高。
皇天不負苦心人。
這幅畫瓦特爾足足畫了十年,上萬小時的心血凝聚在同一件工作上,繪畫技法細節表現的有些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整體的構圖,樹木傾斜的角度,從廊橋到博物館建築的建築的傾斜變化,遊人的切入角度,視平線設置位置的高低……一萬小時的磨礫時間,足夠一個沒有接觸過樂器的人,從頭到尾彈出《匈牙利狂想曲》這樣音型複雜的快板鋼琴曲。
也足夠任何一個畫家對一幅作品,一處景物,熟悉到深入骨髓,成為了靈魂的一部分。
這些構圖方麵的東西,與一位畫家的天賦有關,卻更與努力有關。
瓦特爾教授完全可以自豪的說,他的《博物館島》上每一棵樹木,每一片瓦礫,所選取的繪畫角度,都在他無數次的重複實驗中,達到了能夠載入教科書般的地步。
寫實在技法以外,能夠被繪畫經驗所覆蓋的領域,他早就做到了極致。
即使那些風景大師,跑過來初次畫這種主題,作品的表現力可能比他更好,但構圖一定不會比他打磨的更細。
所謂莫奈一生臨摹睡蓮,也不過就是臨摹了這麼長的時間。
而這些經驗和體會,在顧為經代入到瓦特爾的視角畫指導畫的過程中,被他一點點的汲取和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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