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畫畫畢竟不是唱戲。
更非變金魚的戲法,吐火球的雜耍。
凡是沾寫寫畫畫的筆墨文章,多多少少也是文化人士大夫們的高雅運動,也沾染了些文人士大夫特有的“腔調。”
說是氣度也好,說是矯情也罷。
反正古時候畫壇大家,為人處事,都是有些“偶像包袱”。
人前多少是要端著個架子,拿著個風範的。
彆說貴人公卿了。
連過去舊社會,在琉璃廠找那些家境的落魄的書生或者舊試不第,又論不到官當京城居大不易的窮舉人。
求人家畫個梅蘭竹菊,寫幅對子,題個扇麵的時候。
講究的雅士按老規矩,都要先拱拱手,先在口頭上說一句“文人相交一張紙。”
意思是,我不是買畫來的。
俗,太俗。
咱們談的不是幾百個大仔兒,幾錢碎銀子的買賣,咱們都是讀書人。
因此,我們談的是那“一張紙”的情誼。
就和落魄八旗子弟開飯館不能叫開飯館,做生意是什麼玩意?你喊人家為“東家掌櫃的”,人家還以為你是指著鼻子在罵街呢。
咱貝勒爺那是好心,開一家“私房菜”。
是請客。
是請大家到家裡來,嘗一個鮮,給的錢那是您登門做客給隨的禮。
封建社會往往有割裂的兩張皮。
陽春白雪就是陽春白雪,下裡巴人就是下裡巴人。
白雪上沾了販夫走卒的“土氣”,那就沒有調調了。
大文人們自己修個園子,三五好友切磋切磋點畫技,那是高雅的趣味。和上海的洋人大班在飯店豪華水晶吊燈下,喝著威士忌,吃著海派西餐,那叫體麵。能和徐申如老爺子一起喝杯咖啡,則叫洋氣。
換作大廳廣眾之下,被人們像看耍猴一樣的畫畫,時不時的被販夫走卒吆五喝六的點評一下,說說小話……即使隨著西學東漸,聽說洋人確實有拿個畫板,露天采風,亦或者是絕大多數藝術從業者都是靠著收錢替人畫畫為生。
但做為畫宗的傳人。
這種事情還是在當時的人們看來,有些出格的。
“不講究”,也“不體麵”。
所以。
曹軒的老師竟然替他應承下了新安百貨東家的邀請的時候,可結結實實的在評論界驚碎掉了一地的金絲眼鏡。
當時很有名的文藝娛樂報紙《先施》報的編輯,就用東南沿海一帶文壇特有的詼諧口吻,調侃道“畫畫嘍,曹中堂的後人,搞的跟賣唱的歌女一樣咯。”
小孩子年紀的曹軒當然不懂這些講究。
甚至。
他都未必察覺到了這些外界的是是非非。
同門的師兄弟稱這個冒出來的師弟,有“三不”。
不哭不鬨,不玩笑。
像是個修煉閉口禪的小和尚。
小時候的曹軒真的是所謂“先天畫畫聖體”。
隻愛一個人,拿著毛筆,拿根炭條,在那裡寫寫畫畫。
對他來說,這比放個風箏,推個鐵圈,可有意思太多了。
但是當曹軒即將來到南京路畫畫的前一天晚上,師父卻特意把他喊到跟前,和他說了這樣的一番話——
“軒兒,你知道麼?滬上是一座非常迷人的城市。它既小氣,又包容。既吝嗇,又慷慨。它能傾刻間就成就一個人,也能抬手便毀滅一個人。它能讓你出多麼大的風頭,就也能讓你現多大的眼。”
“無論哪行,隻要和文藝相關都有的是人在這裡出儘了風頭,鬱達夫、丁悚、李堯棠(巴金)……也有的是在外地混的風聲水起的大名人,來到這裡,就像是一粒小石子丟進了黃浦江裡,轉眼間就被浪淘,吞了乾乾淨淨。”
老師抿了口茶,臉上露出些歲月所醞釀出的小狡猾。
“我算看明白嘍,往後一百年,這裡都會是東夏中西交粹的藝術殿台之一,一個畫家想征服意大利,必先征服翡冷翠。一個畫家想要贏得法國人的喜歡,必先贏得巴黎人的喜歡。”
“而你若想將來成為我的接班人,能接過我的衣缽,成為精神放漫的南宗畫派的接班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整個畫壇曆史長河中留下屬於自己的那一頁。那麼滬上,就是你所繞不過去的那一環。”
畫家用杯蓋刮了刮茶盞。
“魔都人有一股勁兒,什麼都要最好的——捧影星,要捧最時髦的影星。吃飯要吃王家和的蟹粉包,吃揚州飯店的蛋黃炒飯。吃牛排,要去德大飯店二樓。聽戲,也偏偏要聽梅蘭芳的戲。稍微欠一等了,他們就頓時不愛了。”
“所以就算是追神童,滬上的人,也隻會追捧最神的神童。五萬塊而已,咱們爺倆私下說句老實話,不說本來就是賑災。就算僅僅隻是單獨花個五萬塊,能買個東南皆知的大神童的名頭。”
“買賣啊,可劃算的呢!”
老人家笑笑,臉色卻又認真了起來。
“但魔都的人,又有一股傲氣。南來北往,多麼新奇的玩意,他們不缺。多麼玄奇的故事,他們都聽過,多麼牛的角兒,人家也都捧過。滬上老百姓眼睛最刁,也最是見多識廣,所謂最難‘伺候’。”
“人人都瞪大著眼睛瞅著你,他們不信報紙上的話,不信評論家講的話,他們隻信自己所看到的東西。”
“老師您用五萬塊把伱的名字送入每個人的茶餘飯後的交談之中。評論界多多少少也會願意賣老師一兩份麵子,但能不能讓這座城市真正的愛上你,老師幫不上什麼忙,你能依靠的,就隻有自己。”
“這是一座**流動的城市,你要先用心愛上這座城市,這座城市才會真的用心愛你。”
“老師,什麼叫用心?”
男孩依舊繃著臉,仿佛一個小和尚一樣,乾巴巴的問道。
老畫家被曹軒少年老氣,反而很反差萌的樣子逗笑了。
“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觀世音菩薩是也。”
老畫家打了個啞迷,拍了曹軒的腦袋三下,就背著手踱步踱到酒店房間裡睡覺去了。
高深莫測的仿佛《西遊記》裡,菩提老祖敲打大師兄的腦殼。
……
曹軒用手裡的炭筆,勾畫了一下麵前女郎衣角的輪廓。
他抬起筆。
不自覺的用力咬了咬柳木炭條裸露的尾端,對外界的喧鬨不理不睬,心中盤算著老師所說的話。
算是現在這幅正在為男人女伴畫的肖像畫的話。
這是曹軒這段時間,在新安百貨大樓前畫的第一百三十七幅畫了。
曹軒每完成五幅作品,就在畫板的邊緣用炭筆寫一個小小的正字,如今正好寫了二十七個半的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