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萬般喧囂,皆歸於沉寂。
有些時候的安靜、脫俗,是浮於表麵,留於外形的,比如被唐寧譏諷為寫了那篇通文上下,都在奮聲極呼“啊啊啊,我做不了官啦!”的淡泊閒居賦,最後為了求官折腰擺路塵的超級美男子潘安。
有些時候。
一個人的安靜、脫俗,對世間萬物強烈的愛,對創作中的虛偽矯飾的討厭,是可以持續一生的。
比如辭句和生命仿佛是清晨草葉上的露水一般,空靈纖弱,落魄流浪一生的農夫徘句家小林一茶。
酒井勝子簽在畫布上的那句創作靈感——“薄霧,槐樹蔭下,一個女孩在教貓讀雪萊詩”。
就是來自於小林一茶的《我春集》。
沒準由於酒井小姐本身是小畫家的原因。
亦沒準。
當女孩子第一次真正喜歡上誰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因為他的存在,而變得不同。
酒井勝子覺得身邊的很多人,包括一些藝術界看上去很有個性的前輩,他們的“清雅寧靜”隻停留在腠理,在肌膚。
風一吹,俱光燈一照,就全吹掉了。
有些人的雅在“腸胃”,平常看上去文質彬彬,風度翩翩,私下裡的宴會裡,三杯清酒、威士忌一泡,上幾蹚廁所,立刻之間,便原形畢露。
但有些作品,有些人,有些事,是寧靜入神髓的,美入膏肓的。
比如說小林一茶的詩。
比如此刻院子裡,小姑娘和小貓咪頭幾乎挨著頭,趴在一起看書的場麵。
又比如,並非超級美男子的小顧同學畫畫時的模樣。
酒井勝子一開始還在斟酌著畫法的技巧,後來,勝子小姐就不看畫了,她僅僅隻看著人。
勝子的眼裡,隻有年輕人在身邊專注的畫畫的模樣。
人間喧囂。
他就站在那裡。
一筆落下。
於是,春花綻放,日月悠長。
——
顧為經放下了畫筆,盯著爬滿畫布的玉蘭花片,從衣服兜裡拿了幾隻絲綢手套出來。
油畫刀因為“粗笨”,不善長於精細細節的刻畫。
相反。
金屬的油畫刀有多麼笨重,人們的手指就有多麼的精巧,細膩。
嚴格意義上來說,手指畫的精巧是帶有活力的天然精巧。
把繪畫比做音樂的話。
用油畫刀作畫,就像是那種非常粗獷的罕見聲色,比如《馬勒第六交響樂》裡會用到的大錘子,或者條件允許的話,為了還原俄法戰爭的場麵,演奏肖斯塔科維奇的樂曲的某些聲音,最正統的方式,交響樂團是會拖一門12磅野戰炮來表達的。
而用手指作畫,則像是陶塤這樣最古老的樂器,幽深,綿延,百折千回,隨心所動。
但論涵蓋音階的數量,論演奏時的泛用性。
尤其是想像數學公式一樣,嚴謹的將十二平均律絲絲入扣的表達出來,肯定是不如由上萬枚零件所組成的鋼琴的。
而鋼琴,就是畫筆。
人們使用手指作畫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原始人玩泥巴,遠遠要比畫筆發明的曆史要長的多。
手指畫的優點就在於動感的靈巧和流暢的精致。
真論寫實還原,論照相寫實主義這種領域的極端還原,肯定不是手指畫的強項。
顧為經畫《燃燒的世界》時,無法用油畫刀表達出伊蓮娜小姐像雕塑刀刻畫出來……不,更好的形容,美的像是一把刀般,漂亮到讓人覺得鋒銳的五官。
用手指畫?
顧為經現在肯定是畫不出來的。
他不知道傳奇級的手指畫技法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但從他和女畫家安雅的社交賬號上的交流和傳奇級的畫刀畫所能做到的事情來看。
他應該照樣也用手指畫不出來。
幸好。
類似細碎陽光,粼粼的水波,飄落的花瓣……這些內容,倒都是手指塗抹法的強項。
不過有一點,手指塗抹法和手指畫不一樣。
或者說。
手指畫是一個含義很廣的畫法,幼兒園老師教的沾著油采畫的指印畫,或者乾脆是小時候隨手沾著印泥,往臥室牆上按的大手印子,在你父母血壓升高,抄起皮帶之前。
你也可以小手叉腰,驕傲的告訴他們。
諾,瞧瞧,這是小爺的手指畫,牛皮吧!
小朋友往牆上忽忽拍的大手印子,到底算不算是藝術——這事兒往往主要取決於他們的扛壓能力和他們父母的扛壓能力之間的較量。
但有一點。
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家,是不會讓這樣的東西,出現在自己的作品上的。
提香再如何喜歡在作品中塑造一些手指畫的明亮、輕快的小調子,你偷把這玩意往他的作品上糊,你看看傳說中和威尼斯地下黑社會交往甚秘的提公子,提大哥,會不會呼呼的把大嘴巴子往你臉上糊,就玩事了。
在美學語境下的手指畫,通常指手指塗抹法,一種需要反複刻苦磨煉,才能到達至境的藝術技藝。
它甚至不是冷門技藝。
儘管這門技法始終帶著些兒童繪畫的影子,但和這些年來經常會被評論家歸到奇技淫巧門類裡的“畫刀畫”不一樣。
人家是正經八百的在嚴肅的正統繪畫裡,有自己不可替代的獨特地位所存在的。
有些畫家不喜歡用油畫刀來製作紋理。
人們所能想象到的大多數油畫大師,達芬奇、提香、戈雅、莫奈或者提香,都是經常會用到手指來直接塑形的。
當然。
像安雅這樣,會放棄掉畫筆,純粹的用手指來作畫的先鋒藝術家,還是相當少見的,她對手指的運用能力,至少也是大師級彆的。
想象一下,一個畫刀畫的初學者,能找到博格斯教授來當老師,是多麼的幸福。
這大概就是,顧為經發現自己竟然能有安雅這樣的一個世界頂尖級的手指畫大師來隨時請教的幸運程度。
人們說,藝術行業,人脈為王。
人脈資源不僅能夠給你的職業發展帶來外在的機會,當然,也能給你自身技藝的發展,帶來進步的階梯。
顧為經在這段時間和安雅女士交流的過程中,分享給了對方不少關於畫刀畫的心得,同時,也把他自己對手指塗抹法的認識,加深到了一個全新的地步。
至少,他不再是小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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