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全部。
但至少有一大部分這種作品的創作者,無論他們表現的對種族問題多麼一把鼻涕一把淚,恨不得衝到大洋彼岸,為被歧視的黑人搖旗呐喊。
但是動筆時,他心裡想的肯定是為了踩獲獎風口,爭取衝到國際上獲個獎回來啥的。
老實說。
這種事情可以理解。
人非聖賢。
研究獲獎風口,本來就是美術類競賽,國際藝術節的光榮傳統。
藝術從來都是主觀傾向很強的學科,誰能最準確的揣摩出評委的鑒賞口味,也是參賽者的本事。
從電影到繪畫。
早年的美國文藝屆評委喜歡“溫和無害的反應種族問題”+“殘疾人話題”。
比較偏向於溫馨美滿,合家歡的風格。
這種作品一出來,評委們會心一笑,就知道這是要評獎的。
奧斯卡就表現的很有代表性,《綠皮書》,《阿甘正傳》這種黑人白人親兄弟,包括《國王的演講》、《萬物理論》這種勵誌流傳記電影,都是組委會投票時的心頭好。
歐洲文藝界則會更加激進大膽一點,更關注同性戀問題、難民問題。
對**容忍的尺度也要比保守的美國人大的多。
曆史題材大家都還挺喜歡的。
不過,反應屠殺題材的作品創作時需要遵守那些藝術倫理,能否在作品中**的重現屠殺場景,還是隻能采用朦朧的手法來刻畫,美國社會和歐洲社會之間有非常強的觀念分歧……
總之。
關於如何根據不同的組委會人選的組成名單,選定容易獲獎的創作方向,從而踩中獲獎風口,是一門大學問。
完全可以編出一本比大英百科全書還要厚的大部頭出來。
陳生林卻告訴他。
什麼藝術傳統,繪畫風口,這些事情隻能是一種工具,想要獲獎這麼畫畫無妨,但想要畫出一張真正好的作品。
就不能這麼畫。
至少必須要有自己獨到的思想內涵。
按照西方曆史上重要的文藝批評家亨利·詹姆斯的說法——“一切的藝術傳統,隻有當創作者往裡加入了屬於自己的東西的那刻,它才算真正的活著。空洞的作品可以在博得人們短暫的一笑,卻會讓人在回家穿過第一條馬路的以前,就立刻遺忘掉它。”
專心奔著衝獎而去的創作,難免是會有不夠深刻的問題。
不因畫家的技法高低而有任何改變,顧為經他也逃不出這一點。
比如說《熾熱的世界》的畫稿,畫的也很好。
某些色彩的處理上,熟能生巧的緣故,技法上甚至還要比《小王子》更加流暢。
但他交稿時就很清楚。
《熾熱的世界》更容易獲獎,可論作品的經典屬性和受讀者關注程度上。
五年,不,彆說五年,就算以三年為單位,它也一定是比不過《小王子》的。
它不是那種能被曆史所記住的作品。
不考慮兩者文本內容的高下。
單純的從插畫稿的角度來說,也完全是這樣的。
傳奇級的畫刀畫技法,隻能改變一幅畫的美學表達水平,卻無法改變它的思想本質。
《小王子》裡的每張插畫裡都住著聖·艾克絮配裡。
而《熾熱的世界》,則隻是畫,隻是亞麻畫布和油彩顏料的組合罷了。
創作時,顧為經筆下絕大多數畫稿,都逃不出單純的美學堆砌和視覺轟炸。
他喜歡《小王子》的故事。
《熾熱的世界》那種中世紀公爵夫人繁雜的文詞,則很難讀進他的心裡去。
可能唯有那些關於女皇小姐姐的插畫部分。
才是少數“活著”的插畫。
但那裡麵住著的也不是紐卡斯爾公爵夫人。
而是打動他的伊蓮娜小姐。
偷梁換柱。
嚴格意義上非要區分的話,那些都不算是《熾熱的世界》的插畫稿,而是他給伊蓮娜小姐姐所畫的背影插畫。
想要在《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裡,避免這個問題,顧為經就必須在畫麵創作中,加入屬於自己的元素。
顧為經根據收藏家的指點,調整了原本的正三角形構圖。
反其道而行之。
他將聖母像移動到了逆光的方向,隱藏在陰影之中。
由光明的來源變成黑暗陰影所在,整幅作品從而由原本的正三角形構圖,改變成為了斜三角形構圖的變體。
畫麵頓時就生動活泛了許多。
從那以後。
顧為經如獲至寶。
他就再也沒有改變過大方向上的繪畫思路,這麼一張張的畫下去,開始時還有畫麵上的微調。
在臨摹了五六張以後,徹底熟悉了,肌肉記憶就慢慢的取代了對畫麵的所有審視與思考。
顧為經完全都不再想著構圖方向的問題,專心研究筆墨技法的細節磨合去了。
若非勝子小姐把他給叫停了。
他大概會就這麼畫下去,直到畫展開幕的前夕。
但現在。
當他從重複機械性的反複練習裡抽身離開,站在畫板麵前,以即將麵對自己最終的擺在雙年展評委們麵前的參賽作品的莊重態度,帶著今天一整天經曆留在心中的熱氣與清明,剛剛提筆的一瞬間。
顧為經忽然就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這幅畫——有比他耗費精力摳的那些用筆細節,更加本質上的問題。
他重新放下筆,走到畫室的角落處,拿出了一幅正在晾乾的《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no.20》出來。
他畫出來的那些練習作品,覺得一般的,有明顯筆法失誤的,達不到「心有所感」情緒的評級的都會鏟掉,覺得畫的還不錯就會留下來備用。
這幅no.20就是留下來的一幅,也是目前為止畫的最好的一幅。
他曾經以為這幅畫接近他目前所能達到的完美程度。
可現在一看……
“太暗了。”
顧為經皺了下眉。
《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的最開始時的創作想法,有一定程度上脫胎於卡洛爾女士的那張《雷雨天的老教堂》。
除了背景一樣,兩幅畫技法、主題都沒有太大的關聯。
但唯有兩幅畫的氣質,則仿佛是鏡子裡的對照組一樣。
相信卡洛爾是個內心溫暖的人。
因此,
就算《老教堂》的背景是在暴風雨的子夜,然而,那卻是一幅相當溫暖的畫作。
燭光很溫暖,色調很溫暖,整幅畫的氣質也很溫暖。
天空上的雷雲,色調是很亮的。
暗部的表現非常豐富,有著液體流動般的色彩質感。
它絕非晦暗的霧,而是正在流淌的光。
他這幅畫的色彩氣質卻是完完全全的倒過來了,關於光的處理,關於那個5%的發達社會的論段,關於民族命運的思考。
這幅畫裡卻是籠罩在一股蕭瑟氣中。
仰光的陽光本極其的熱烈。
晌午時分,溫度有時會直逼40度,日頭大的好像連影子都要被蒸發掉了。
但這幅畫的氣質,卻反而是有點朦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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