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看上去是淡白色的,但是從色彩上來說,它的色溫要比太陽光的色溫偏高。
所以。
從湖畔看上去,剛剛從湖水中走上岸的女孩,她的皮膚白皙的發出柔柔熠熠的光。
隨著她的眉間變化,臉頰微斜,月光就一同在她的麵頸間遊移,仿佛是在水波間蕩漾。
當她笑意昂然的看著手中的畫的時候。
她臉上的水波,就和腳趾點著湖水所觸動的水波,一起嫋嫋的漾開。
【作品名《月光下的蔻蔻》】
【素描技法lv6職業三階】
【情感嘔心瀝血】
人用手裡的畫筆在紙麵上作畫,不同於從頭到尾,顏色和“筆法”水平高度統一,高度平均,不會出現任何風格變化的噴墨打印機。
畫家的心緒不同,繪畫狀態的不同,落於筆尖之下的情感與技法,都會有很大的不同。
可以這樣理解。
畫家用筆來作畫,創作期間,他的“畫技”水平會是一條不斷上下波動的曲線,隻是有些畫技處於成熟期的畫家,他們的繪畫技法的曲線波動的較小,整體呈現平滑的過渡。而有些走“靈感激情”流的畫家,他們的波峰和波穀,則可能像是一個個高山和峽穀,差了十萬八千裡。
此間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畢加索,畢加索的有些作品,無疑是大師級彆的功底。而有些作品……沒準也就是小孩子塗鴉般的水平。
從壞的方麵說。
相比於除非是噴頭堵塞或者缺墨了,否則第一筆印上去是什麼樣,最後一筆印上去還是什麼樣的打印機。
畫家手工繪畫出來的作品,缺少了那種亙古不移的穩定性。
從好的方麵說。
人手工所繪製出來的作品,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仍然有一種什麼機器都無法模仿的靈動。
太穩定了,作品就會變成了雕塑,變成了木偶,變成了一塊堅固的石頭。
就是這種手繪的濃淡變化,這種不平衡,不圓滿,不堅固的縫隙之中,留下了情感和心緒隨之流淌的空間,留下了靈魂存在的空間。
它讓它們從石頭變成了孫大聖,從木偶變成了匹諾曹,從雕塑變成了童話裡的公主。
它們從此活了過來。
所謂藝術,它就寄居在這些縫隙之間。
係統麵板評價一幅畫的技法水平的時候,會籠統的取一個創作者在整幅畫創作過程中,筆墨表達能力的中間數值。
比如。
顧為經在為菲茨國際學校的素描老師瓦特爾,完成那幅博物館島的最後一層罩染之後,它在麵板上得到了技法水平的評價,不是瓦特爾自己的lv4職業一階,也不是門采爾已經趨近於圓滿的lv9大師三階。
而是在這兩相之間,取了一個相對中間的值,lv7大師一階。
繪畫技法是如此。
作品中的情緒表達也是如此。
這幅素描稿的情緒評價達到了嘔心瀝血圓滿的層次,是顧為經到目前為止,所有畫稿的作品裡在係統麵板上所得到的評價最高的。
沒有之一。
然而。
嘔心瀝血依然不是剛剛顧為經的極限,通過畫畫時前所未有的感覺,以及他才畫到一半,就聽到了素描破境任務完成的係統提示音來推斷——
顧為經繪畫時的情緒,已經觸及到了另外一層藝術境界。
lv6的素描隻是隱約觸摸到了大師殿堂的大門。
而此前顧為經繪畫時,那種用美來對抗空虛的信念,讓他相信自己肯定有那麼一瞬,不是觸及,而是已經徹底踏入了另外一層情緒表達的境界。
“妙筆生花”的境界。
妙筆生花!
顧為經靜靜回味著那一刻情緒在筆尖不受控製的宣泄而出的玄妙感受。
他以前隻在一幅畫上,感受到了類似的感覺——大金塔周邊牆壁壁畫裡的那一幅《禮佛護法圖》。
單論情緒而言,這已經是曹老的那幅蘊含著他幼年的時光,蘊含了他一生的感悟的封筆之作才能達到的層次了。
用畫筆去洞穿虛無,用有形的筆觸,去凝固無形的概念。
甚至是去凝固時間。
觀世音菩薩。
“觀”,觀民生多艱,“世”,明世事人心,“音”,創作的藝術品擁有禮樂正音一般的韻律感。
以及“菩薩”……擁有一顆無比敏感又無比堅強,既能感受到眾生疾苦,又願意去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
隻有此般。
才能真正畫出觸及人心的好作品。
“我真漂亮,哼哼。”
蔻蔻哼哼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她說話間,正扯過顧為經的西服外套,像是拿著一條大毛巾一般,擦拭著自己的頭發。
這個行為實在是作用有限。
顧為經跳入湖中,跳的過於匆忙,當時,蔻蔻落水的聲音,幾乎洞穿了他的全部思索。
他根本沒有那個閒功夫在那裡脫外套,連想這件事的時間都沒有。
因此。
顧為經的西服外套徹底毀掉了,此刻,它和蔻蔻的頭發一樣濕漉漉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話又又說回來,顧老頭向來摳門,他去旅遊的時候,也沒舍得給孫子買什麼好西裝。
千八百塊錢的三件套,想要能買到真的純羊毛或者純羊絨麵料內襯的西裝,明顯是在做夢了,充其量也就是售樓處小哥,房地產中介穿的那種。
水泡一泡,撈出來晾乾,大概也許還能繼續用。
蔻蔻此刻用外套包住頭發,用力的揉了揉,然後用外套包住顧為經的頭發,也是一陣揉。
阿旺大王趴在長椅上,睜大了眼睛,用看傻逼一樣的眼神,看著這兩個從湖邊“噗喳”一下就跳下去,然後又像落湯雞一樣爬上來的神經病。
蔻蔻注意到了狸花貓的模樣。
“嗬。”
她走過去,一把也用濕噠噠的西裝外套罩住長椅上正在瞅著她看的蠢貓,也是調皮的一陣亂搓亂揉。
揉的阿旺一陣喵喵喵的亂叫。
好在。
在仰光的夜色裡,即使被水打濕毛發也一點不冷。
反而是一陣的清涼。
“這是你畫給豪哥的畫麼?”蔻蔻小姐一邊低頭揉著貓,一邊隨口問道,“不要、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自己的照片擺在黑社會的岸頭,被他賤兮兮抽著煙盯著呢。”
“不要送給他這個,送給他一幅彆的吧。這幅畫我要了。”蔻蔻小姐在一邊指揮。
“當然。”
顧為經笑了笑。
他指著旁邊的速寫板“這是我為你畫的畫,本來也就是送給你的。至於陳生林……”
顧為經頓了頓。
他靜靜的看著遠方,眼神寧靜而有蘊意。
“我……也想好了要給他畫什麼。”
他低低的說。
在蔻蔻跳起那支《天鵝湖》的時候,顧為經終於想明白了這一切。
顧為經身前恍惚間浮現起——書房裡,陳生林那張挑釁般的直視佛像,被煙霧籠罩,又刹那間雙手合十,變為一個虔誠信徒似的臉。
顧為經放空自己,向身後躺去,躺在碼頭的木板上。
他望著天上的星空,靜靜的笑了。
他笑的聲音越來越大。
直到在整個湖麵上回蕩。
過去半年來發生的所有事情,豪哥、陳生林的雙麵人生,對方對他反常的關注,沒有道理的耐心,一次次的布局,以及那些對方不厭其煩在耳邊所訴說的話……
終究。
在這個漫長的好似看不到儘頭的炎熱夏天即將結束的時候,顧為經在西河會館的碼頭上,他想明白了所有的這一切的一切。
豪哥想管顧為經要一幅畫。
而他決定了要給豪哥畫一幅畫。
這不是顧為經在豪哥表示妥協。
恰恰相反。
這將是顧為經,在十八歲年紀上,在人生的成人禮的舞台上,對命運最後的,也是最終極的反抗。
他又想起了卡洛爾的那張《雷雨天的老教堂》。
蔻蔻望著躺在碼頭邊大笑的年輕人,她並沒有打斷或者出聲詢問。
似乎已經無需出聲詢問。
換作是酒井勝子,大概會在此刻抱抱顧為經。
但蔻蔻。
她隻是抱著阿旺,躺在顧為經的身邊,輕輕拉起他的手。
十指相扣。
“美好的藝術品無法被評論家所訴說,它自會發聲。高貴的靈魂亦無法被塵世所約束,她自會尋找自由。”
女孩身邊的年輕人輕輕的念道——
“原來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