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轉過身,也不收拾掉到地上的畫筆和畫板,就這麼直直的向著外麵走去。
現在是子夜時分。
他準備回房間去洗個澡,再最後打個盹兒,為白天會到來的事情做準備。
顧為經現在的心情有一點小興奮。
是的。
在狂怒、狂懼、狂喜交替從他的心中湧動,又依次褪去之後,他最後發現自己在心中湧動的……竟然是一點點的興奮。
每逢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
顧為經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算不算是臨大事便有靜氣,但他大概確實有點意氣風發的感覺。
每個男孩子在成為男人的時候,都應該有這麼意氣風發的瞬間。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老顧同學最喜歡的香江武俠電影裡的主角。
經曆過猶豫、掙紮、彷徨。
送彆了家人,吻了心愛的姑娘。
拿出了收藏多年的寶劍,最後,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來到決戰所約定的佛堂前,橫劍於膝蓋之上,低垂眼皮靜靜的打坐,如果瀟灑一些的可以哼著些情歌小調,等待著太陽跳出東方第一線時……那終極決戰的來臨。
可惜,
顧為經最好的衣服就是身上的這身西服,之前又落了灰,又泡了水。
不過心緒到位了,他甚至在寂靜的走廊裡,都能聽到真的有歌聲在回蕩了。
“……kneasakillerfirsttiirlshehadlovedandlefthaunted”
咦?
怎麼是英文歌。
顧為經愣了一下。
他總覺得這種場景自己大腦會哼哼英文歌有些違和感,他對英文歌又不熟,應該搭配那些從小在顧老頭那裡聽到耳朵起繭子的老武俠配樂做為bg才應景嘛。
旖旎壯麗如粵語版的《碧血丹心》、或者狂浪不羈如在河麵彈琴長嘯間唱的《滄海一聲笑》……
等等。
顧為經忽然意識到,這不是他的幻聽,也不是他心有所感,在胸中自己低聲哼哼的歌,而是真的有人在唱歌。
西河會館裡的各種走廊通道又多又複雜。
因此。
每隔一段距離,走廊裡都有一個向內嵌入的小空間,就類似是酒店走廊裡的休息區,擺放著沙發、茶幾、小餅乾、巴黎水什麼的。
他加快了腳步,轉過拐角,果然就看到一個穿著青綠色裙子的漂亮姑娘斜靠在沙發上,正在一邊翻看著手中的時尚雜誌,一邊低聲的哼著一首英文歌。
“蔻蔻?”
顧為經沒有想到,他會在畫室的門前,遇上以為早就離開的姑娘。
他呆立在原地。
蔻蔻也聽到了傳來的腳步聲,她抬起頭,看見出現在走廊間的顧為經。
她把雜誌放到一邊,一言不發的走了過來。
“你怎麼沒——”
顧為經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堵了回去,因為蔻蔻已經仰起臉張開雙臂,用嘴唇貼上了他的嘴唇。
顧為經未說完的話被吞沒了。
連同他的整個人。
她抱著他吻在一起,一句話都不說,隻是吻在一起。
年輕人的整個人都被柔軟的嘴唇,柔軟的香氣所吞沒,吻在身上,吻的地久天長,吻的催人淚下。
顧為經覺得自己像是被埋在了沙海之中,在一團的流沙中不斷的向下。
溫熱的流沙像是溫熱的絲綢,她沒有吞沒他,她包裹著他。
暖意、濕潤、溫度。
直到滄海桑田的一千個日升與日落,一千個春夏秋冬,一千個一千年以後。
顧為經終於喘不過氣來似的,分開了這個旖旎的吻。
蔻蔻臉上沒有笑,她隻是寧靜的認真的執著的盯著他的臉,好像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一切的謊言、猶疑與不堅定。
練舞蹈的女孩子,肺活量就是明顯要比顧為經強的多。
顧為經剛剛吻的都有點呼吸困難了。
蔻蔻連臉都沒有紅。
大方、坦然,而且平靜。
“顧為經……我愛你。”蔻蔻落落大方的開口,慢慢的說道,“那麼,你愛我麼?”
此時此地。
麵對這樣的一個吻。
你還能說出什麼樣的答案呢。
顧為經幾乎沒有猶豫的開口,回答道“當然,我愛您。”
蔻蔻沒有回答。
她隻是盯著顧為經的臉看,看的仔細而雋永。
終於,蔻蔻小姐輕輕搖了搖頭。
“不。”
她並不是反問或者猜測,而是用陳述般的語氣說到,“顧為經,你很感激我,然而……你喜歡酒井小姐。”
“但——”
女孩的話風又是一轉。
她輕輕的,淺淺的笑了一下“既然你說了你愛我,我就不後悔,陪你走到最後。”
蔻蔻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顧為經不要說話,不要解釋,不要反駁,安靜的聽她說話。
“這是我的選擇,你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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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旺我在機場邊的寵物櫃台辦了托管。”蔻蔻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寵物憑據,“我額外給了那裡的工作人員五百美元和阿旺的全套疫苗接種的海關文件,如果七天內沒有人去取阿旺的話,就拜托它將這隻貓寄往你給我的你爺爺在英國倫敦的郵寄地址。”
“我家裡那邊,我回來之前特意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拿著那張支票,立刻離開,他們此刻,應該已經組隊潤往泰國了。”
蔻蔻把事情一件又一件的說了。
“我爸爸會很生氣,會悲傷,會很害怕,會很憤怒……但最終,他們還是會走的。他畢竟是個警察,所以,他會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最為正確的選擇究竟是什麼——”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受不住,但現在不一樣。”
女孩子平靜的說道“我之前可能沒有和你提過,阿姨上個月末生了,七斤二兩,挺胖的,也挺健康,是個男孩子。”
“他這樣的封建老古板,其實還是喜歡男孩子的。而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有新生孩子總會讓一位父親勇敢的找到生活的方向的,所以……他有他的人生目標,我也有我的人生選擇,我才不要這麼窩窩囊囊的離開。”
“顧為經——不要在這裡婆婆媽媽的勸我。我不要聽。我警告你不要惹我生氣,我生氣時可難哄了。”
蔻蔻用手指擋在男生的嘴唇,示意他閉嘴。
“我也不要什麼去新加坡,替你見證你自己的畫展。不,這是你的畫展,不是我的,如果你那麼想去,就自己去見證人生中第一次畫展吧,我要留下來,留在這裡陪你。”
“彆在那裡著急著去自我感動,這當然和你有關係,但也不是完全是因為你的緣故。”
蔻蔻不愧是校園舞會的皇後,拉拉隊的女王,菲茨國際學校的校園裡,一群唧唧喳喳的漂亮女孩子中,最能唧唧喳喳的那個。
她說起話來語速快極了。
思路連貫,一口氣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根本就不留下顧為經在那裡額外插嘴的餘地。
“你想要直麵豪哥,麵對你想要麵對的東西。”
“我也想要直麵豪哥,麵對我想要麵對的東西,在這件事上,我們兩個是完全一樣的。你有一幅畫給豪哥,我也有禮物給他。”
蔻蔻從旁邊的小布兜裡拿出來了一個小袋子。
顧為經驚訝的發現。
那竟然是一把裝在槍套裡的,有著象牙雕花的手柄貼片的手槍。
蔻蔻早就受夠了豪哥。
說真的。
豪哥對顧為經一家,其實從始至終,都蠻客氣的,除了用顧林的事逼迫顧為經做出選擇以外,他甚至對顧為經稱的上出奇的“好”。
但對蔻蔻家不一樣。
豪哥才是那個讓風光無限的警督先生一家,落到這幅田地的……罪魁禍首。
陳生林大概還是不夠了解她,從來都沒有預料到過,蔻蔻這樣的女孩,會在身邊帶著一把手槍來找他。
他要是多問問苗昂溫同學的淒慘經曆,他心中估計就會有些警惕了。
蔻蔻小姐從不是一個喜歡受氣的小姑娘。
從來都不是。
她有些時候,膽子大的簡直嚇人。
麵對苗昂溫,她會一個高抬腿,把苗昂溫踹的狗吃屎,踹的四仰八叉的翻下台去。
而麵對豪哥。
她之前就怒斥自己的父親,與其窩窩囊囊,哭哭涕涕的縮在辦公室裡,準備拔出手槍,給自己的腦袋來一槍,不如鼓起勇氣,衝到西河會館裡去,給豪哥的腦袋開上一槍來的爽快。
所以蔻蔻真的來了。
在家裡,比起那位被陳生林評價為“好運而庸碌”的警官老爹,蔻蔻小姐才是更勇敢,更有英氣的那位。
也就是發現自己放在家裡的手槍也被拿走了,那位前任的警督先生就會明白,無論他有多麼的不舍,多麼的悲傷。
他都要帶著家人立刻離開仰光。
“可是——”
顧為經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有被蔻蔻打斷了。
“開槍後,我會嘗試報警,要是陳生林真的死了,那麼一切也許就會不同,但如果……”蔻蔻的聲音頓了頓,然後用依然平靜的語氣,輕聲說道“那麼我其實也準備了這個。”
蔻蔻從兜裡又摸出了一個沒有任何標誌的小藥瓶。
她從藥瓶中倒出了兩粒橙色被胃溶衣包裹的藥囊,遞給了顧為經一顆,自己放進兜裡了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