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把它修補成了一張再普通,再平凡不過的麵頰呢?
當然。
這可以很簡單的解釋成鄉土情節。
用一個奔跑母親追逐孩子的形象,去象征著某種對故鄉的隱喻,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符號化、標簽化、濫大街的東西麼。
不正是劉子明所最討厭的最“庸俗”化的意象麼?
被無數人用了一次又一次。
仿佛一隻被射過一百萬次,被放了一百萬年,幾乎和人類的曆史一樣長的鏽跡斑斑,隨時都會斷掉的舊箭頭。
它本應連一張薄到透光的宣紙都穿不透。
卻穿過了長街上的人海,準確的射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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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貫穿了劉子明四十餘年的人生,射穿了他一次又一次,將他死死的釘在了那輛年少時淩誌轎車的後座上。
如光如電。
劉子明曾經拿著這個問題求助自己的老師。
“世界上有些問題是老師能夠回答的了的,有些問題是老師也回答不了的——”
曹軒聽到劉子明的講述後,輕聲說道。
正當劉子明失望的搖搖頭,覺得自己將會無功而返的時候。
他就看見老先生眯了眯眼睛,狡猾的笑了一下。
“當然,就藝術方麵,我覺得自己回答不了的你的問題應該不多,至少,這個問題並不在其中。”
曹軒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無比威嚴嚴厲,讓人望之生畏,可誰有幸真的走進對方的身邊,又會發現他卻有一種小孩子式的童趣幽默的老先生。
“不過。”
“我應該這麼跟你說。世界上有些問題是老師能夠回答的了的,有些問題是老師也回答不了的。有些問題是應該由老師回答的,有些問題,則是應該由學生自己搞懂的。”
“恰好。這種身份認同方麵的問題,正是後者。我能回答你,但你更應該自己回答自己。”
“與其我在這裡居高臨下,指手畫腳的教導你你是誰。不如你自己告訴你,誰是你。”
大師就是大師。
僅僅三言兩語,就把劉公子的心情嘭嘭嘭,敲打提溜的像是十五個水桶一樣,七上八下。
“站住。”
曹軒沒有放走腦瓜子都快要開鍋了的劉子明,在身後叫住了對方。
“讓你就這麼走了,要是讓子明你心裡偷偷的覺得,老師其實心裡根本就沒有答案,隻是在你麵前這麼裝腔作勢的亂吹牛皮,怎麼辦?”
老先生很可愛的笑笑。
他取出信紙和鋼筆,讓劉子明在書房外麵去等。
幾分鐘後,曹軒就拿著一個信封從書房裡走了出來,搞的很神秘。
劉子明伸手去接。
曹老卻不鬆手,隻是看著劉子明的眼睛。
“我的答案就在這裡,但我希望,等你心中也同樣有了答案,再去打開這個信封。外人眼裡故鄉是什麼,你眼裡故鄉是什麼,兩者相互印證。也許——”
“就能給你一個更加清晰的回答。”
“我是誰?這是哲學上最為複雜的問題之一。或三年、或五年、或十年……慢慢的想回答,慢慢的找答案。”
曹軒鬆開了手,把信封交給了劉子明。
“有些人終其一生,也無法真正的想清楚這個問題。我不著急,我也希望,子明你不要著急。”
“我不希望我對你加以額外的誘導,你要自己去感受。剩下的——關於你年少時看到的那張臉,關於你對她無法忘懷的深刻記憶,我推薦你可以看看法國圖片攝影師布列鬆的作品,或許……它會對你搞清楚這個問題,會有些幫助。”
這個信封像是裝載著某種關於“存在”的意義,關於人生的回答。
將“意義”裝進“信封”裡,這又是劉子明所不太喜歡的過分經典,也過分抽象的將概念符號化的行為,就像那張閉上眼睛便能看到臉。
同樣像那張女人的臉。
這個信封也帶給了劉子明一種說不清楚原因的安定感。
這些年來。
無論劉子明去到哪裡,他的口袋裡,總是隨身帶著那個老師遞給他的,裝著“答案”的信封。
仿佛是那些遠洋航船,無論漂泊去了何方,船上總是會帶著一隻可以釘入海麵的船錨。
但每當劉子明覺得自己做好了準備了,想要拆開信封的時候。
他又會覺得猶豫。
插開這個信封,就是一個把錨降入水麵的過程。
劉子明害怕他心中的答案和曹老給出的答案並不一樣,並沒有牢牢的鉤在一起。
就像船上長長的錨鏈已經放到了儘頭,卻沒有沉入海沙或者勾住礁石。
在翻滾的水麵之下。
隻有無儘的虛空。
曹老說搞清楚這個問題,或許需要三年、或許需要五年、或許需要十年。
距離劉子明拿到這個信封已經十年了。
他還是沒有勇氣真正的打開它。
大概……有些問題,老師沒有在課堂上教給你,你就真的需要一生的時間,才能真正的想明白吧。
我是誰?
——來自血脈深處的哲學之問。
曹軒原先的收的幾位弟子裡,隻有劉子明一個人,是海外的華人。
從地源上,從身份上。
劉子明和顧為經很像。
他們都是家裡在東南亞做生意的華僑。
儘管這兩種生意規模差彆的“有點”大,老船王一天掙的錢,就夠顧老爺子在仰光河畔摸爬滾打一輩子的了。
畢竟家庭背景有相似性,劉子明應該會對顧為經有天然的親近感。
但他卻不是很能親近的起來。
一方麵。
劉子明這樣的家境,如果你沒有像老師曹軒一樣征服他,得到他的認可,讓他親近你其實是很難的。
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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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明和伊蓮娜小姐有點像。
他們更加習慣了下屬,習慣了手下,甚至是“仆人”而非朋友。
伊蓮娜家族全球範圍內有上萬名雇員為了安娜小姐一個人服務,她不光有《油畫》雜誌社,還有不動產,有牧場,有酒莊。
但這裡麵可能沒有一個人會覺得安娜是個好相處的人。
就算艾略特秘書。
她在內心的深處,恐怕也是不會或者說“不敢”把自己真的當成安娜的朋友的。
風吹走伊蓮娜小姐的帽子,你替她撿起來。
她會對你點頭,對你輕聲說謝謝,可沒有人會覺得,從今以後,你們就是朋友了。
她會對雜誌社裡的每一位編輯和實習生都說你好,但沒有人過生日的時候,覺得自己有資格邀請安娜去做客。
她坐在那裡,她永遠是那個高不可攀的伯爵。
誰又能和天上的星星成為朋友呢?誰又能請天上的星星去酒吧,一起喝一杯啤酒呢。
劉子明的外表遠遠沒有安娜那麼高不可攀,他的高傲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高傲。
曹老的這幾個弟子裡。
唐寧年少成名,風光無限,她的傲是寫在臉上的。
而劉子明生來家財萬貫,應有儘有,他的高傲則是藏在骨子裡的。
唐寧看上去經常敲打老楊,會指著鼻子訓他,但她同樣能在老楊以為對方肯定不在乎自己的時候,準確的叫出他的名字,說出他的理想,想拉著老楊一起去倫敦開畫廊,賺錢錢。
而劉子明會在機場裡和老楊開玩笑,會和他擁抱,會想介紹設計師給他,會對他豎大拇指。
中年人看上去完全沒有架子,對待老楊就像普通的好朋友一樣。
但是兩個人應該都清楚。
老楊和他口裡“咱兩誰跟誰的劉哥”的關係,其實是要比他每次見麵都會恭恭敬敬叫“唐小姐”或者“唐老師”的唐寧,要更加疏遠的。
劉子明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
但沒準在心裡從來都沒拿正眼看過老楊一眼。
唐寧發現老楊在那裡油乎乎的笑,在給她打太極,她會不爽,會瞪著老楊說“楊德康,你不老實。”
劉子明發現老楊想把他拋出去的話題油過去,劉子明也不在意。
讓我跟你生氣。
你配麼?
劉子明剛剛見麵的時候,一開口便邀請伊蓮娜小姐去自己的酒會上作客。
老楊就在他的身邊,但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受到劉子明相同的邀請。
老楊要是在曹老那邊為他吹吹耳邊風,要是真的賣力討好他,劉公子一開心了,沒準老楊心心念念的小遊艇,大彆墅,說送就送了。
但他一定不會和老楊一起合作開什麼畫廊,當什麼共同合夥人。
顧為經無趣、無聊也無害。
這樣的人劉子明本來是根本看都懶的看一眼的。
但曹軒喜歡。
所以他必須要看。
如果曹老爺子真的要收了他做為關門弟子,那麼不管劉子明喜歡不喜歡,他都會捏著鼻子承認,對方是有資格混他的圈子的。
你是曹軒的弟子。
就算你一輩子隻會畫個花花草草,搞這些無聊的創作,我劉子明依然要認你能跟著我坐在一起,哪怕當個跟班。
放心,我會給你給好前途的。
這不是給顧為經的尊重,這是給他老師的尊重。
“前提……是你能拜這個師。”
劉子明心裡轉過念頭。
他對顧為經親近不起來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有證據表明,這篇《亞洲藝術》上刊登的文章——
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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