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魯進來了,他接過爹手裡的碗說:“爹,我來吧。”
達哈蘇和兒子四目相對一下,轉身出去了。
巴圖魯慢慢坐下來,他深深看著田下村夫,似乎在思考怎樣告訴他實情。一會兒他慢慢的說:“等你好了,我領你去看他們。”
田下複雜的看著他,弄不清巴圖魯的意思。巴圖魯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畢竟過了三天才去找人,就剩幾根骨頭了,即便是骨頭也都不完整,有的被野獸拖走了。”他說話總是那麼乾脆。
田下靜靜聽著,他說:“我來家裡幾天了?”
巴圖魯說:“六天了,睡了三天你才醒過來。”
田下出奇的安靜下來,沒有再流淚。他已經能活動了,突然他掙紮著要起來,巴圖魯讓他彆動,他執意要起來,巴圖魯以為他要解手,把碗放到旁邊的櫃子上慢慢扶他起來。他艱難的跪在炕上,麵朝巴圖魯深深的把頭磕在炕上。
巴圖魯想不到田下竟然對他磕起頭來,他雙膝跪在那裡,用兩隻手臂支撐在炕上,額頭深深抵在炕上久久不起來。巴圖魯趕緊把他扶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此時一家人都進來了,大家靜靜地看著他,誰也不說話……
一個月後,田下的腳能穿鞋了,他穿著巴圖魯特意從城裡給他買回來的棉鞋在地上來回走著。他的手也已經拆掉了那些厚厚的灰布條,隻是紅紅的有點變形。經過一個月的調養,他的臉竟然有些圓潤了。
這天,他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坐在炕邊和巴圖魯、達哈蘇說話,他請求巴圖魯帶他去找勘探隊遺留在那裡的東西。達哈蘇問他什麼東西?他說隻是一些生活用品。
“生活用品就不用找了,家裡什麼都有,如果你要回家,需要帶什麼,家裡都有。”達哈蘇客氣的說。
田下說:“不不不,我知道你們全家對我的恩情,那裡不光是有生活用品,還有幾把槍。”
“幾把槍?”父子倆異口同聲的問道。
“對,我們帶了三把手槍,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父子倆對望一眼後巴圖魯看著田下說:“可是我那天去找你們的同伴時沒見什麼槍啊?”
田下說:“也許你找的地方沒找對,也許你找到另外一個地方了。”
“另外一個地方?”父子倆不解的問。
於是,田下把井下怎樣弄回小狼崽子,怎樣被狼群包圍,怎樣逃跑都說了一遍。他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唯獨沒有透露兩個筆記本的事。
“筆記本才是最需要尋找到的東西。”三個人心裡同時想著這句話,父子倆心照不宣,而田下卻是心懷鬼胎。
晚上,父子倆在屋裡商量了很久,巴圖魯懷疑他和杜娟第一次也許陰差陽錯真找錯了地方,他們沒找到和他一起逃跑出來的兩個人,也許找到了狼群襲擊他們的地方了。
第二天達哈蘇進了田下住著的窯洞,田下早就起來了,他正在地上來回走路鍛煉著身體。
“田下,你確定要出去找槍嗎?”達哈蘇坐在炕邊問他。
田下心裡覺得很抱歉,畢竟自己是客人,不應該提出這要求,但是,對天皇的忠誠和自己身上的使命,還有對淺野和宮本的擔心。既然小野和渡邊也死了,那麼就剩下淺野和宮本下落不明了,七個人中就有四個已經死亡,剩下的兩個人到底在哪裡?這些想法糾結在一起,他終於還是點點頭說:“拜托了!”
達哈蘇說:“你確定你的腳可以走三天嗎?
“三天?三天才能到那個地方嗎?”田下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達哈蘇拖著長長的蒙古音說:“是啊!不停地走一天一夜才能到那個狼窩掌,再走一天一夜才能回來,那天巴圖魯背著你走了兩天才回來的。”
他說的是實話,但是他絕對不會告訴他那個地方到這裡具體多遠?他隻說走幾天就行了。
田下坐在炕邊上低頭喃喃著:“我該怎樣報答這份恩情?我該怎樣報答這麼重的恩情……”
達哈蘇站起來說:“再養幾天吧,等嚴寒過去,我們一起去尋找,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說完開門出去了。
又過了三個月,天漸漸暖和起來,田下的腳傷終於痊愈了,這天他們三個穿戴整齊早早的出發了,果真在森林裡走了一天一夜後,田下終於指著一棵很高的楊樹說:“就在那邊!對!我記得這棵樹,對!上麵那個鳥窩。對,那邊!”
父子倆對望一眼,巴圖魯心裡當然清楚在那邊,那個裝著筆記本的帆布包就在那裡找到的,之所以裝糊塗跟著田下在森林轉圈就是不想讓田下知道他已經來過這裡。
“你確定是那裡嗎?”巴圖魯問他。
“我確定!”田下興奮的邁著大步向前走,他萬幸巴圖魯沒有來過這裡,否則,筆記本就可能被巴圖魯發現。
巴圖魯一邊走,一邊用帶來的鐵鍬不時地劃拉著。他故意拖在後麵,前麵一棵大樹下有一個不起眼的雪堆,裡麵埋著巴圖魯撿到一起的幾根骨頭和兩個骷髏。
那天田下隻說還有兩個隊友,卻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巴圖魯和杜鵑陰差陽錯找到這裡,他們以為這就是田下說的那兩個隊友。直到田下說出真相,巴圖魯才知道還有四個日本人不知去向。其中兩個一直和田下在一起逃亡,剩下兩個也失去蹤影,而田下請求巴圖魯尋找的就是指那兩個受了傷的隊友。
這裡埋的肯定是那個殺了小狼的井下和秋田了。他想,事情的經過田下都已經說清了,巴圖魯不能讓田下發現他倆的屍骨被人為的掩埋。
他緊張的看著大步流星走在前麵的田下一步步走到雪堆前。
萬一田下發現這倆人的墓堆,肯定懷疑有人來過這裡。巴圖魯緊張地看著田下一步步離雪堆越來越近……
田下看都沒看一眼便大步走過,在森林裡到處是這樣的小雪堆和小雪坑,而這個雪堆隻是其中之一罷了。他的精力全在那個筆記本上,一共兩個筆記本,其中一本由淺野保存著。
跟在後麵的巴圖魯用鐵鍬把雪堆鏟開,三兩下露出了裡麵的的骷髏和骨頭。隻埋了幾根骨頭的雪堆不大,即便不劃拉也看不出是人為的。“巴圖魯君,你在看什麼?”走在前麵的田下忽然停下轉身問巴圖魯。
巴圖魯大聲的說:“哦!你找的地方估計是對的,這裡有人的骨頭,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隊友。”
田下跑了過來,他一下跪在骷髏前大哭:“井下君,秋田君,是你們嗎?我來了……”
達哈蘇說:“日本朋友,起來吧,你的腿有傷,不能著涼的。”
田下擦擦眼淚站了起來,他對著骷髏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日語說:“井下君,秋田君,你們暫時先在這裡,我找到筆記本,帶你們一起回日本。”說完,他對巴圖魯說:“請巴圖魯君先把他們埋在此地吧,拜托了。”說完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巴圖魯沒說話,他用鐵鍬把這幾根骨頭和骷髏又埋了起來。
走了幾步就看見零零星星散落的測繪儀器零件和那個酒葫蘆隨意的拋散在到處是被血染紅的雪地裡。被撕成碎片的衣服布條和燃過的篝火灰散落的到處都是,一條破爛不堪的血褲子掛在樹下的一簇灌木上隨風飄蕩。篝火旁邊有幾個鐵皮罐頭盒子,一團小小的黑皮毛皺皺巴巴拋落在罐頭盒旁邊,達哈蘇走過去撿起那張已經僵硬的小小狼羔皮沉默不語。而田下手裡拿著一個破爛的帆布包來回翻來翻去,當他確信這個帆布包除了被撕成碎片以外什麼也找不到時,他絕望的瞪大了眼睛到處尋找。
“狼群不是隻吃肉嗎?一個帆布包為什麼也被咬成這樣!”他絕望的一邊找一邊大喊著。
他像極了一頭丟了孩子的母狼,那急切的眼神就像世界末日馬上要來臨。
達哈蘇盯著手裡的狼羔皮說:“狼群的確隻吃肉不吃不認識的東西,這裡除了一條黑狼經常襲擊人以外,其它的狼平時也不吃人。那是人們沒有把它們逼急了,你們殺了狼崽子,才使它們獸性大發。它們非常記仇,報複性極強,丟了孩子的母狼給仇家造成的破壞是毀滅性的。”
“都是井下惹的禍啊!如果沒有殺死小狼,就不會發生這些了。”田下沮喪的說。
達哈蘇一語雙關的說:“當你們踏進它們的地盤起,就要有遇到不測的思想準備。它們的地盤是不容彆的動物侵犯的,更彆說你們殺了它們的後代,它們豈會放過你們?”
田下不吭氣了,達哈蘇的話字字千斤,仿佛鐵釘刺進他的心臟裡,他的心隱隱作痛,他更沒想到十年後達哈蘇的這些話應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的那些隊友們果真有來無回。
這父子倆清楚他為什麼如此著急,從他的表情與舉動上也認識到那個本子的重要性。巴圖魯感激的看了一眼父親,要不是父親反應快,也許本子已經到田下手裡了。
達哈蘇沒看巴圖魯,他盯著這些鐵零件認真看著。他認真看這些東西的表情使田下放心不少,最起碼他們父子的確第一次看見這些東西,第一次到這裡,不,確切的說,是發生這樁慘案後第一次來這裡。
“你們從哪個方向逃跑的?”巴圖魯問他,巴圖魯必須知道他說的那兩個一起活下來同伴的具體方位。既然他沒有來過這裡,那麼,他曾經說過埋葬了幾根骨頭的地方必須是那裡,他得提前去布置。
田下指著身後的方位說:“就是衝著這邊跑的,我們躲在一個很淺的山洞裡過了一夜,那個山洞周圍是一大片非常粗壯卻低矮的鬆樹。”
明白了,油鬆林那個山洞他們再清楚不過,夏天有時候恰逢在那裡狩獵,遇到大雨時他們就在那裡避雨。知道了具體位置,巴圖魯就知道怎麼辦了。
“手槍曾經放在裡麵嗎?”巴圖魯看著他拿著破包不撒手,那樣問他。
“呃…對!手槍怎麼不見了。”田下這樣說。
巴圖魯說:“按理說這個包狼群不會感興趣的,能把一個布包撕咬成這樣,肯定有點原因,也許,手槍就那樣被甩到彆處了。”
田下盯著手裡的破包說:“哦!我明白了!”
這父子倆同時看著他,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
“這布包上留有狼崽子的尿液!所以狼群才這樣撕咬,它們也許懷疑是這個包把小狼偷來的。”
“噢!”達哈蘇恍然大悟點點頭繼續尋找,他們就這樣找著,各懷心思。
突然,田下在一棵樹下發現了那把槍,這把槍正是井下從他手裡搶過去的那把槍。
他正要撿起這把槍,突然停住了。他不能撿起這把槍,他今天出來的理由就是說要找槍。現在,槍找到了,以後就沒有理由再來尋找筆記本了。可是,如果不撿起來,以後能不能再找回都不知道。或者先撿起來,以後再出來時就說尋找剩下的兩把?”田下緊張的思索著。
“不行,不能發現這把槍,即便以後失去這把槍也不能撿起來。萬一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真的找到淺野和宮本的屍體,找到了那兩把槍,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出來尋找筆記本了,他們問我筆記本裡記錄著什麼我該怎樣回答?”田下後悔為什麼不對他們說有四把槍?“丟失筆記本這個結果是始料未及的啊!哪裡會想到是這個結果呢?”田下矛盾的站在那裡。
老獵人達哈蘇把田下的舉動看的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兒子,巴圖魯假裝精神集中的也在積極尋找那把槍。
田下視乎是無意的把雪踢到手槍上,然後反複路過幾次,確信一點手槍的影子也看不見了才放心的繼續尋找筆記本。
這一切做的視乎天衣無縫,而這一切都被父子倆看在眼裡。田下哪裡知道這把被他用心藏好的槍是巴圖魯故意扔在那裡的,目的就是讓他確信他沒有來過這裡。
到了下午都沒有找到筆記本,更沒有找到淺野和宮本的屍體。田下心灰意冷,他想到另外一個地方的小野和渡邊。乘天還沒有黑下來,他想看看埋葬他們的地方。
聽田下說想去看看那倆人的埋葬地,巴圖魯說:“好的,我領你去看他們。”
巴圖魯在前麵帶路,他們三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一路上田下看著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環境,懷疑是不是走錯了?畢竟那天他們慌不擇路,根本辨不清方向。現在有巴圖魯領著也許走不錯,畢竟巴圖魯曾經來過這裡尋找他們。
巴圖魯那天根本沒找到這裡,之所以輕車熟路是因為田下已經告訴了他具體位置。他確信那倆人已經死了,受傷那麼嚴重在這天寒地凍的雪山裡絕難活命。他一路上擔心,萬一那倆人完整的屍體依然出現在那裡,他該怎麼解釋以前對他說的話?他故意走到另外一個方向,估計離那裡不太遠了,他站在那裡躊躇起來,好像也找不到路了。
達哈蘇說:“巴圖魯,是不是轉向了?”
巴圖魯說:“是的,這都好幾個月了,他們逃跑時的腳印早就被大雪重新覆蓋了,好像就是這裡,怎麼看不見他們的墳包呢?”
老頭說:“這樣吧,我和他一路,我們分頭找。”
巴圖魯說:“好的!”
於是達哈蘇與田下一路,和巴圖魯分頭找起來。看著他們走遠了,巴圖魯小跑幾步往田下說的那個方位尋找。田下說他們出了山洞,向南走了一段路,因為天氣陰暗,他們實際上也不清楚到底是南還是東,就那樣沒有方向一直往前走,在附近長有粗壯卻低矮鬆樹的地方停下來的,他知道哪裡有那樣的鬆樹,他就是在鬆樹底下救回他的。
到了那天田下躺著的地方,巴圖魯向西麵反方向尋找一段後突然發現點點血跡。他順著血跡往前走,看到了慘不忍睹的情景:幾片殘破的血布條掛在瑟瑟發抖的低矮草叢中,一塊零星小骨頭和一個骨盆散落在滿是動物腳印的雪地上,沒被完全咬碎的骨盆上有一道深深的牙印,大樹下有半個腦袋上還粘著一縷黑黑的頭發,一條長長的白骨已經被啃得坑坑窪窪,骨頭的一頭連著的幾根小骨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是一條人腿。他把人腿和骨盆撿起來一起放到半個腦袋旁邊。草叢裡有一條似乎抓著東西的血手臂,隻是這條被雪掩埋了半截的手臂已經沒有了肌肉,白骨上連著一個僵硬的像鐵一樣的拳頭,鐵一樣的手心裡緊緊攥著一支鋼筆。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群狼沒有咬壞這支鋼筆。
他想取下那隻鋼筆交給田下,但是手指硬的像鋼鐵一樣,除非把手指掰斷,他不忍心,於是他用白雪把這堆骨頭埋了起來。
他打了一聲口哨,過了一會兒,達哈蘇領著田下過來了,田下看見雪堆和一灘灘的血跡放聲大哭。
巴圖魯說:“雪堆被野豬扒開過,我又重新埋好了。”田下哭得很悲滄,父子倆的表情也很沉重。
巴圖魯說:“這裡有一條斷臂,手裡攥著一支寫字的筆。”
田下停止了哭聲,他瘋了一樣扒開雪堆,看到那些殘肢斷臂,還有那塊骨盆,他憂傷的抱著那個手臂又是一場痛哭。巴圖魯走過去問他要不要把那支筆取下來,田下拚命的點頭。於是巴圖魯拿著那隻手臂在樹乾上使勁敲了一下,手指斷了,鋼筆掉了出來。
田下爬過去撿起鋼筆哭得稀裡嘩啦,寂靜的森林上空再次回蕩起田下悲傷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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