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顯之被抬進殿中後,蕭衍連忙讓人去接水添茶,他則跪坐在洛顯之身邊,切聲問道:“靈秀,你生病了,不在家中養病,剛剛下過雨,外間又涼還有風,若是遭受了風寒,你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朕得到了一支千年人參,據說是商人從遼東挖出來的,稍後你將它帶回去,好好補補身子,朕希望你能夠快些好起來。”
“陛下。”
洛顯之輕聲笑著。
“哎。”
蕭衍應道。
望著蕭衍,洛顯之愈發有些難過了,陛下啊陛下,你為什麼就不能在我前麵離開呢?
他想著,而後輕聲說道:“陛下,微臣以後就不能再為您儘忠了,希望陛下不要怪罪微臣。
臣有一些話,想著現在再不說,以後或許就沒有機會了,於是進了宮。”
蕭衍臉上滿是悲痛之色,壓抑著悲色道:“靈秀你說,朕都聽著。”
洛顯之抓住蕭衍的手道:“陛下,臣唯一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梁。
經過這數十年的治理,國家的府庫中有足夠的錢糧,就算是打仗也不怕,但臣所擔心的不是這些。
臣這一生殺戮流放最甚的是士族、佛門和巫蠱三案,士族現在已經基本上隻剩下高貴門第。
但後兩案的餘毒直到現在還沒有徹底肅清。
宗教耗費甚廣,修建寺廟不吝於大興土木建造宮殿,無論是秦朝的阿旁宮,還是先漢的長生宮,最後的結局,不用臣去多說。
這些年陛下禮佛,給了佛教徒很多特權,臣想要勸諫,但都被陛下擋回去,臨死時,臣還想要勸諫一次,一定要讓他們納稅和種地。
太子案後,陛下讓宗王出鎮,為此臣還和陛下爭論過,如果陛下真的想要讓大梁安定的話,隻給他們富貴即可,不要讓他們掌握權力。
在如今的天下彌漫著一股殺戮的味道,北朝的種種禍亂之舉,已經漸漸風靡到南朝,世人為了權力已經開始不擇手段。
陛下知道臣一向謹慎,這種疏不間親的話本來不該由臣說出來,但臣實在是擔心您,臣擔心您到了晚年的時候,卻見識到人間慘劇。
若是臣的兒子有臣一半的能力,臣也會將他舉薦給您,為您扛起這些重擔,但他們實在是無能,沒有治理國家的才能。
臣不得不親自對您說這些了。
陛下,不要去考驗人性,您既然有能力,就要儘自己的努力,去讓子孫和平共處,這是臣所最後能說的。
隻要這兩個問題解決掉,就任由北朝來進攻吧,淮河天險和襄陽鐵壁,將會讓他們碰個頭破血流。”
洛顯之的語氣是如此的誠懇,蕭衍也不禁熱淚盈眶,正如洛顯之所說的,他本來沒有必要說這些,但最後還是憑借著一腔赤誠之心,想著報答蕭衍的信重,於是將這些話和盤托出。
蕭衍終於聽進去了一次,感慨著說道:“靈秀,朕一定按照伱說的去做。”
洛顯之被抬著離開殿中,蕭衍站在殿前,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不詳的預感籠罩著他,他有些無力的倚靠著門檻坐下,呆呆的坐著。
在宮中緩緩走著,宮娥和宦官皆單膝跪在牆邊,洛顯之緩緩閉上了眼,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他來到這裡,隻不過是儘人事,聽天命罷了。
當年慕容恪在臨終前進宮的時候,想必也是如此吧,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就算是蕭衍現在真的聽了自己的,萬一他還能活個十年八年的,遲早會忘記的。
蕭衍能不能再活十年八年?
他現在不敢肯定了,畢竟曾經有個叫做趙佗的異類,那位嶺南武王活了一百多歲,誰知道蕭衍會不會也這麼能活呢?
暖和的太陽照在他的身上,剛剛下過雨的空氣還帶著清新之氣,步輦晃晃悠悠的,就像是秋千一般,就像是嬰兒的搖床般,真舒服啊,真困啊,真想要睡一覺啊。
洛顯之隻覺自己身處白茫茫一片空間中,在他不遠處,有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他努力的睜開眼去看,原來竟然是自己的父親,已經薨逝數十年的洛有之。
“父親。”
洛顯之驚喜的呼喊道,洛有之微微笑著望著他,“顯之,你做的很好,你是為父的驕傲。”
洛顯之手向著虛空抓去,然後手無力的搭下來,落在輦上,臉上依舊殘留著笑容,未來如何不知道,但至少現在,他已經做的很好了,大概。
……
梁國的大朝會已經好多年都未曾如同今日這般陰沉了,洛顯之的薨逝對梁國來說是個大地震,在梁國這數十年的曆史上,隻有個兩個丞相,洛有之和洛顯之。
洛有之秉政十八載,洛顯之的執政時間遠比他的父親長,對梁國的影響也比洛有之更深,蕭衍送走洛顯之頗有一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感覺。
“商議一下姑蘇郡公洛顯之的諡號吧,朕的意思是‘文成’、‘文穆’、‘文明’,這其中三選一,諸卿以為呢?”
給洛顯之“文”開頭,這是注定的,後麵就更不用說了,對於洛顯之這種執政數十年的丞相,而且國泰民安的政績,什麼諡號都不過分。
“陛下聖明英斷!”
這是殿中群臣的回答。
蕭衍正色道:“那就以‘文成’作為諡號,世稱‘姑蘇文成郡王’,陪葬修陵,昔年青雲陪葬在陵寢的右側,現在將青雲的墳墓遷徙到左側,將靈秀葬在陵寢的右側,配享太廟。”
修陵,自然就是蕭衍給自己修的帝陵,這個帝陵修了整整四十年,從洛有之時代就開始修,一直修到了洛顯之的時代,沒想到最後先住進去的卻是洛有之和洛顯之父子兩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