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茶樓桌子是為方桌,趙明枝同他各占相鄰一邊,聽得發話,倒也沒有多想,把那糕點輕輕推了過去。
一接一送之間,兩人各自手指在桌上短暫一觸。
趙明枝指尖冰涼,瞥眼一看,卻見自己指尖正碰到身旁人指腹。
她下意識抬起頭,同李訓眼神撞上。
木桌不過方寸大小,自然挨得緊。
趙明枝早知麵前這李二哥相貌生得甚好,也看驚過一回,但此刻離得實在太近,正正對上那一雙湛亮眼眸,又有極為好看五官,竟是又一時入迷。
本來朝夕相對幾日,她自覺已經有些習慣,隻今次那李訓看過來時把原本鋒芒儘數收斂,反倒另有一種睥睨從容神態,招人得很。
畢竟見慣美人,況且凡事可一不可再,趙明枝這一次回神快了許多,回以一笑,問道“味道如何?”
李訓先用筷子去搛,因夾不動,反而落下不少碎屑,便拿起桌麵茶水把雙手仔細洗淨,用手拈了一塊,慢慢吃了,方才同趙明枝點頭道“不錯。”
然而吃了兩塊,他卻把那帕子四角包起,放在一旁,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放在桌上,道“我先前同明奉討的,你收起來罷。”
趙明枝見那小包比成年男子拳頭還大,外頭是灰粽粗布,無論形狀、顏色,都十分眼生,不免詫異問道“這是什麼?”
李訓把那小包往她麵前又推了推,道“打開看看便知。”
趙明枝依言收下,先將外層粗布打開,當中卻又裹一層靛青布帛,再其中東西就十分眼熟——正是她早間送出的那隻香囊。
“這……”她一時愣住,問道,“二哥,這不是我給平安鏢號的……”
李訓頷首道“點一點,看少了什麼沒。”
趙明枝拉開香囊束帶,因見這茶鋪中並無旁人,便是主人也正在後頭燒湯,而屋外並不見半個行人,隻有馬匹嚼草聲,鼻息聲,索性將那香囊往桌上一倒。
隻聽幾聲鈍響,金餅、金條,另有幾塊核桃大小金子,俱都落在桌上。
她忍不住道“東西一樣未少,隻……二哥將來要如何答謝?其實還不如先把這一點金銀給過去,好過再多欠人情……”
李訓點頭道“說得很是,我已叫人記在賬上,屆時必定單獨分彆做獎,隻這香囊畢竟是你隨身之物,不好落到外人手中。”
趙明枝這才恍然,再去看那香囊,道“其實倒也不算我隨身之物——是我家中手下帶的,因怕我要用銀錢時多有不便,才特地給我捎在身上。”
李訓微微一怔,卻是道“既如此,你此刻給得出去,將來去京兆府哪裡還有得用?新到一處,萬事待辦,隻收下便是。”
趙明枝便不再囉嗦,把麵前赤金收回香囊裡,重新將那粗布包好了,收得起來,複才從一旁行李中翻了半日,取出一樣東西來。
趁著左右無人,她也不做矯飾,把那物什放在李訓麵前,道“給二哥的——我隨身收著,總怕丟了,雖不是什麼好東西,畢竟此刻窮困得很,等到京兆府,萬事待辦,還要此物來救。”
那東西圓圓的,一落到桌上,便開始滾動起來。
——原是一枚雞蛋大的明珠。
“是南珠。”趙明枝道,“比起旁的好帶些,隻是想要換銀子卻不知麻煩多少,遇得不好,還要被人騙去——我也無人可信,索性給二哥罷……”
李訓伸手按住這價值連城珠子,忽然道“既是你心意,我也不推脫了,隻前次已是說過,等過些時日到了京兆府,先不用著急去尋你那一門親,我……”
他停頓一息,又道“我府上空著,正好給你住下,另有從人可供指揮,你置產也好,買地也罷,或是找鋪子,城中總比下頭縣鎮繁盛些,想要做生意也便宜,送信回家,再去接那父母兄弟過來更不必說。”
“另有城中也有我鏢局,你甚時有人要護送,如若不放心,從京兆府裡挑些鏢師出來,持你書信去接人,如何?”
趙明枝再無猶豫,當即點頭,笑道“二哥不推我的珠子,我也不推二哥好意——既如此,等到了京兆府,就要多添麻煩了。”
李訓卻是道“也無多少麻煩,隻你若得閒,府中空著,多少幫忙照料一二——那宅子置了雖有幾年,我住得甚少,實在抽不出空來打點。”
他口中說著,把那明珠納在手裡,又去摸那行李,眉頭卻微微皺起。
趙明枝倒是猜出一二分,於是從懷中取了一隻小小香囊來,隨手打開遞了過去,道“放在此處罷。”
又笑道“這卻是我隨身之物了。”
李訓聽毫不客氣伸手接了,先把圓珠放進去,複才低頭去看。
果然這香囊同方才那一隻全不相同,隻有嬰兒拳頭大小,外層四經絞羅,有印金敷彩雲紋圖案,下綴金絲流蘇,不到半個巴掌大的地方,正麵繡荷花,背麵繡含笑花不說,還有兩隻小小蝴蝶點在花上,姿態各異,其中繡技可見一斑。
趙明枝見他在看,便拿手一指那香囊,道“有一處是我繡的,瞧見這蝴蝶了嗎?”
李訓點頭。
那蝴蝶十分精細,隻有瓜子大小,但栩栩如生。
趙明枝卻自偷笑,又道“二哥竟是信了?兩隻蝴蝶翅膀上都有一針是我繡的——我那手藝,也隻能繡個一針兩針了。”
她還待要說,眼見店主從後頭出來,端一盆大大羊湯,又有他那渾家抱了許多烙餅出來,便不再多話,盛了湯自家慢慢吃飯。
而李訓捏著那入手尚溫香囊,卻不放在行李當中,而是隨身帶好,複才低頭吃餅喝湯不提。
兩人先後吃完,隻稍作歇息,便上馬而行。
這一回出發時雨雪已停,跑到一半,又有依稀小雪,隻是風雪不大,也不阻礙行程。
兩人一人二馬,中途無歇,眼見夕陽半落,天邊半黑,李訓本在前方,此刻卻慢慢止住疾馳速度,回身同趙明枝道“你且稍停。”
趙明枝拉住韁繩,抬頭望去,隻見遠處幾間房舍建在道旁,風雪之中,門窗自然儘掩,也並無炊煙,更無燈光,然而卻有隱約呼喝人聲隨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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