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對方是為自己著想,也是以大局為重。
要是拿糧商殺雞儆猴,由此開始整肅京城各家商戶,站在眾人背後的強權又如何肯讓,今後陽奉陰違便算了,最害怕商人們聯手起來在京中使絆子,其餘人跟著在南邊也倒使絆子。
尤其趙弘立足未穩,自己也才到京城,正是用人時候,把乾活的都得罪了,難道真當個光杆?
不能說呂賢章這般瞻前顧後是為不對,但趙明枝更曉得利往利來,單以道德做縛,在這人心浮動之際,是全然不夠的。
所謂亂世重典,正為如此。
她不願當麵駁了呂賢章麵子,卻更不可能打斷裴雍計劃,對其即召即來。
今次她唱的紅臉,後者不用隻言片語,主動去唱白臉,總不能自恃倚仗,總叫一個人吃虧吧?
趙明枝先看一眼角落漏刻,道:“已經這個時辰,參政忙碌一日,實在太晚,一傳一召也不知要到幾時,節度督辦城防、流民並治安之事,與京都府衙所轄多有交集,不獨今日,將來更有諸多事情待要相商。”
“‘相忍為國’四字,乃是參政教授於我。”她輕聲道,“以參政之才,又為肱骨,自然知進退,更能得相處之道,我便不再囉嗦了。”
呂賢章被趙明枝溫言輕語,先還得了安撫,隻是一旦退出殿外後,再做品咂,卻是倏地清醒過來,自背後脊骨一路往上,隱隱生出寒涼,便是手腳也有點發僵。
他方才在殿中反應,全數發於本心,少有矯飾。
可此時出了殿,被風一吹,原本怒躁之意漸漸消去,神魂歸位,終於醒過神來,再想城中境況並宮中、西軍所為,哪裡還會不知兩邊目的,一時有些茫然,又有依稀慚愧。
等他踩實在地上,深一腳淺一腳跟著黃門出宮,行到一半,聽得遠遠有腳步聲,再抬起頭來,就見一盞孤燈由遠而近,燈後除了領路黃門,另有一道眼熟身影。
待來者走得近了,果然不出所料,又是裴雍。
此時宮門將閉,若無宮燈,早已伸手不見五指,若是放在從前,呂賢章心中閒氣早生,此時回想方才趙明枝所言,自忖:西軍勢大,朝中本就要借其力,公主正勉力維持,我本該舍命而為,怎可不忍。
他深吸一口氣,大步迎上,上前一拱手叫了聲“裴官人”,把本來做好的質問在舌尖轉了又轉,吞回肚子裡又做斟酌,複才道:“聽聞今日西軍扣了多名糧商,引得城中嘈雜一片,上下皆懼,不知是什麼緣故?”
裴雍半身著甲,見是呂賢章,卻是頷首示意,道:“依晉律十二門二十八條,市眾中故相驚動致擾亂者,杖八十,營中念來人初犯,又多是流民,迫於生計,被人挑唆收買,便隻做暫扣,不以杖責——如此行事,正合當今以仁相治之義,隻不知參政以為如何?”
呂賢章早知對方必定有備而來,之未曾想竟是從律令著手。
他本要駁斥一句西營並非“市眾”,可再一想,營前動亂,其實或許比之市眾驚擾更為嚴重,真要鬨起來,其實難做評判,糾來纏去,最後說不得又要抬到趙明枝麵前,一來不願叫她再做煩惱,二來更不願對麵人白白多出一個機會前去殿見,索性把氣忍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