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異道:「蔡州自是備選,如若形勢不好,再往南下……」
他話音未落,趙弘已是連連擺手,最後竟是站起身來,道:「張相公,朕登位不過一載便不住南下,一逃再逃,好容易今次回京,狄人才退,又叫京畿兩路曉得朕抗狄之心,若是再退,人心反複,如何還能再正?」
又道:「再說了,狄賊隻是暫退,難道日後就不會再來?今日城中如此安排,這樣難看防備,叫西軍知曉,叫那裴雍知曉,便是不反也要生出反心,要是給賊人曉得了,真個折返回來……」
「要是狄賊回返,四麵禁軍正好做擋!」張異順勢回道,「禁軍四麵排布,雖是閒兵,卻並非隻防禦西軍,無論流匪、狄人,其餘反軍並暴起之人,有此防禦,陛下坐居其中,也能高枕無憂……」
「所以阿姐也沒說不叫你們排布啊。」趙弘老實道,「難道不是因為沒有人嘛?」
他語氣中甚至帶著幾分不解,道:「要是人力夠了,兵力也足,彆說什麼京城四麵,就是八麵、十六麵、三百六十麵,我也任憑相公排布,可前次聽阿姐說現在連守城兵卒都不能足夠,京都府衙要清掃城外骸骨,調了好幾天,這裡說沒人,那裡也說沒人,最後還是叫巡兵帶上雜役,又征發數百民伕,連著熬了幾個大夜,才勉強清出點樣子來。」
「昨天呂參政還遞了折子上來,向朝中領要布帛糧穀準備發給民伕同其餘兵卒,政事堂裡兩位相公都不肯答
應,隻說現在常平倉裡是沒有一點存糧在的,阿姐早間還翻了一疊子奏章給我看,全是討錢討人討糧的,張相公從前經筵教,凡事當講究寸度,如此當口,難道就不用講究了?」
被天子如此發問,張異麵上難免露出幾分尷尬之色,不得已俯身請罪,「臣惶恐……隻是如此時候,當以陛下安慰為要事,若不出城,若無四麵駐兵,一旦……」
「朕出城去,誰人又在城中?」
張異遲疑一下,道:「陛下雖不在城中,仍有殿下留守,也能安撫一時。」
他說了一陣天子遷出的好處,繼續反複勸說。
「尋常百姓家中男丁尚且護老憐幼,照顧婦孺,朕身為一國之君,反倒要單剩長姐斷後,自家先逃,國朝以孝治天下,將來朕又怎麼還能服眾?」
他皺著眉頭,甚是不悅地道:「阿姐已是護我良久,我若做出這樣行事,怎麼有臉見父母,連站在此地同人說話都覺害臊!」
一麵說著,一麵學著大人模樣,一拂袖子,就從桌案之後繞行出來,口中還道:「相公要是腦子裡想的全是這樣話,就不用再囉嗦了,樞密院中事情多得很,不如去乾點正經的罷!」
竟就這般甩手往後走去。
張異隻覺自己氣得頭頂都要發火,隻是同個十歲不到的小兒,根本不能計較。
就如同先前在蔡州時候,趙弘一時哭鬨,一時哭叫,甚至還學會摔盞摔盆,見兩府寸步不讓,索性自己私下勾連那裴雍,竟全不理會政事堂、樞密院意思,自行回京。
此時回了京,又開口阿姐,閉口阿姐。
且不說那公主不過二八女子,雖有些才乾,畢竟不是朝臣,此時不過權宜之計才暫代垂簾,隻天子這般偏聽偏信,日後長於婦人之手,優柔也就算了,就怕隻聽後宮乾政之言,遠了正經大臣。
張異氣惱之餘,忍了又忍,畢竟才告假過,再度請病,未免過分明顯,況且其餘同僚俱已還朝,隻怕自己這一退,順了心氣,日後想要再論事便要失了先機。
他原地站立片刻,才轉身出了宮殿,回得衙署之中,自處理公務不提,等到晚間,才特地尋了幾位同僚多留一陣,將日間事情簡單說了,最後道:「雖說不好議論天子,而今情況,卻是不能再看一時,長此以往,恐怕難免牝雞司晨。」
這樣話題,諸人其實在蔡州時候早議論過多次,等天子一意孤行回京,更是叫人心慌。
如今舊事重提,自然引得附和聲不斷,可討論半日,誰也沒想到什麼正經辦法。
「其實倒也不用太過緊張。」其中一人道,「公主已是婚嫁之年,最多也就這一兩載的功夫,等她有了夫家,自然不可能再滯留宮中……」
「陛下年幼,又偏信公主,就要一時興起,又要硬留……」
「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順了,哪怕你我不出聲,也有禦史台的小輩諫言,儀之,不必如此擔憂。」一人對張異道。
後者眉頭緊皺,雖是心中十分不以為然,卻也不願意再浪費時間在此事上,隨即又道:「公主還是其次,我近日看兩位言行,對那裴雍都少有提防,尤其皇上年幼,不知在蔡州時是否為之哄騙,言語中竟是很有信任之意——殿下再如何也是皇親,與皇上同胞而生,又是女子,不至於有不臣之心,姓裴的可就全不是一回事了。」
「他現在手領精兵,又雄踞左右,要是真起了心思……」張異越說越是煩悶,「隻陛下根本勸之不動,既不遠出城,也不肯排布禁軍駐守,給宮中那一位牽著鼻子……」
他說到此處,方始意識到自己語中不敬,從鼻子裡掩飾地哼了兩聲,這才閉了嘴。
比起明顯沒有奪權可能,對兵事幾乎從不插手的趙明枝
,手握兵權,從前偏踞一方,而今卻慢慢回到權利中心,還不為天子警惕的裴雍,兩邊孰輕孰重,簡直是一目了然。
「再勸諫一番罷。」
「不獨樞密院,禦史台裡也應當出聲才是。」
「賊人既退,暫無反複情況,經筵也要重開,屆時誰人授課,當給陛下好生教授道理才是。」
安靜了片刻之後,眾人終於各自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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