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趙弘本就氣短體弱,跑不得多遠就氣喘,動一動便一身虛汗,就算自家願意,醫官也要多勸幾分多養少動,於是一時又僵住,隻好多走幾步,多吃點東西做為將養。
自此,朝中倒是安靜許久,似大廈處處滴漏,卻終究度過這一場暴風雨,而人人劫後餘生,忙碌之餘,尚來不及去細思自己所遭苦楚,不管從前如何,日子終究還要往下過。
而不管朝堂內外,更有無數人苦等著狄人使者到來,仿佛得了這最後落錘一記,才能真正平安。
轉眼便已如入夏,京城內外處處還在動土動木,祥符縣南官街西的都亭驛卻是已經修繕一新,不僅早早補足了人手、食水,連左右巡兵數量同巡視頻率都增加了不少,唯恐因哪一處細節疏忽,怠慢了來客,影響今次議和。
而大街小巷,無處不在討論今次狄人將要多少歲幣。
羊毛出在羊身上,多給一文,將來自然賦稅多收一文,多給一匹絹,日後百姓便要多織布百尺布。
隨著日頭越熱,白日越長,狄人使者終於抵達都亭驛。
按著從前慣例,狄人使團入京之後,當要在都亭驛先休息多日,然而這一次,使團當天晚上才到得地方,甚至不等次日,便催要伴使確定時間,好上殿遞交國書。
那伴使自然不敢耽擱,漏夜回了大內,雖宮門已落,人卻不敢回府,而是等到天亮,匆匆便進宮回稟。
朝中幾番斟酌,終於把接見日子定在三天後,先在紫宸殿麵見,複又轉去垂拱殿設宴,自此,各去準備不提。
狄人使團一進京,消息便已四處亂飛,其中或真或假,但報出的歲幣數額,卻是一日大過一日。
等到麵前前一天,那數額已是到了聽之令人驚駭的地步。
好容易打了勝戰,最後還要倒給歲幣,割讓土地的事情,從前也不是沒有過,但今次換了皇帝,又換了將帥,連兩府的相公也換了不少,如若還要同從前一樣憋屈,更要從自家本來就已經乾乾淨淨的兜袋裡頭掏保命糊口的銀錢出來養敗賊,民心自然滿是怨沸。
因見城中形勢不對,甚至有人拿了石頭,去砸都亭驛的門窗,呂賢章擔心因此釀成大禍,便又加派了人手巡視護衛。
而等候的這幾日,狄人難得沒有像從前一樣在城中招搖,倒是安安穩穩留在驛站裡頭閉門商議。
終於到了覲見這一日,正使乞元當先邁步入殿,行禮之後,呈上手中國書同幾樣簡單禮品,口中一麵轉述著繼任皇帝宗骨的問候,卻是立於階之下,一麵又抬頭去看龍椅上趙弘。
此人口中雖然稱臣,目光肆意,動作隨意,看完趙弘,再視線四下掃看,卻是一下子瞄到了一旁的屏風。
垂拱殿本來就不小,階上階下相隔甚遠,又有屏風擋著,自然看不到後人具體情況,隻能瞥見影影幢幢,珠釵搖動。
乞元又盯著屏風看了好一會。
而龍椅上的趙弘本就警惕,見得此人做派,越發不喜,隻礙於對方身份不好多說,接過那國書翻看一回,卻是手中一頓,一下子臉就黑了。
——先前朝中得的消息並非作偽,果然狄人要添加歲幣數額,又要再割幾州土地,比起先前所知,隻多不少。
趙弘心中厭煩,更煩多日以來,兩府雖分為兩派,一派喊打,卻隻曉得瞎喊,一聽就是全未過腦話語,一派喊和,主張不管狄人要什麼,隻要勉強能付,便要兩國放下兵戈,其後再議。
眼下拿了這使團送來國書,其中索要雖多,恐怕按著兩府近來態度,多半討價還價幾天,最後還是要答應的。
這樣做法,自然是飲鴆止渴,等同以自身血肉飼虎,可趙弘全不能做主,更不敢做主。
他也曉得大晉此時早千瘡百孔,根本不能再打下去,實在不願再看,便把那國書又放回了麵前小黃門手中的托盤上。
後者不用吩咐,便後退幾步,又轉送給了屏風後麵的趙明枝。
趙明枝才接過手,將將打開,便聽得階下那乞元忽的又道:“其實今次我國皇帝還有一樁提議……”
此人口中說話,眼睛卻仍舊盯著屏風不放。
“我皇新任,兩國皇帝一慣兄弟相交,今次正要同輩而論,更要互做關照——因知陛下有一親姐,正是適婚之齡,而我皇正英勇壯年,兩邊何不親上加親?如此,今後我皇與陛下既是兄弟,以晉法序論,又是內親,長結兩國之好,豈非極大妙事?”
這話一出,滿殿儘皆無聲,唯有趙弘在座上咬牙,幾度欲要開口罵人,強忍著才壓了下去,道:“朕怎麼記得北朝大哥好似早有妻室。”
乞元笑道:“如若結親,以兩國關係,我皇自當以妻相尊南朝公主,不會比旁人半點慢待,陛下不必擔憂。”
他語氣如此自然,好似叫一國公主與旁人同有一夫是什麼理所應當事情一般,口中說著,還上前兩步,又看向那屏風後。
而後頭終於有官員出列,質問道:“北朝口稱相尊,卻如何這般怠慢?豈有向親家索討歲幣的?”
“如若當真能成兩國之好,我皇自當另做斟酌。”乞元的笑容裡透著幾分狡猾,“不過便似南朝做法,我國出聘禮,南朝也當出嫁妝才是——不管陪嫁多少,將來不都是公主所有?”
他說到此處,舉起右手,比了個“二”的手勢,道:“不過我國從來大方,如若親事能成,我皇願減免部分今次本來要新增的歲幣,少要十萬銀兩、十萬絹,以做聘禮,如此誠心,還請陛下同公主殿下好生考慮才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