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山腳停住。司機扭頭,對後排的小羽說“瑰泉寺在半山腰處,沒通馬路,隻能步行上山。”
小羽從褲兜裡掏出張銀行卡,用出租車後排刷卡機付錢。隨後背起旅行包,下車,抬頭仰望白霧中依稀可辨的屋簷尖角。
瑰泉寺是座千年古寺,少年拳王陌岩成佛那一世就是在這裡出家的。已經是秋天,山路上鋪滿紅橙黃褐各色的落葉,一片片飽滿得不像行將就木,卻似已重獲更為斑斕滋潤的新生。昨晚剛下過一場雨,山路陡峭,需防止腳底的落葉打滑。但對一身修為的小羽來說自是不在話下,不多時便超過為數不多的香客,到達寺門口。
小羽也不入寺,站定,先衝著大雄寶殿的方向恭敬地合十鞠躬,跟著從背包裡取出一隻塑料小喇叭。“噠噠噠,噠噠噠——”
片刻後,寺門口冒出一排光頭,驚恐地望著門外那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哎呀小施主,你這是做什麼?怎麼跑到我們佛門清淨之地吹起喇叭來了?”
“我要布施,”小羽放低喇叭,“為我祖母祈福。條件是讓你們寺裡所有的和尚都出來,把僧袍脫掉,給我瞧瞧右臂。這是她老人家的心願。”
對麵的幾個和尚麵麵相覷,“這個、恐怕不合佛門清規啊?小施主請回吧,你這樣會衝撞佛祖的。”
你們寺裡供的佛祖就是我隴艮師伯,小羽心道。將喇叭擱回嘴邊,“噠噠噠——”
“哎呀,好了好了!”一個年長的和尚擺著手說,“那就把他們都叫出來吧。今天不做早課了,權當活動一下腿腳……我看僧袍就不必全脫了吧?隻瞧胳膊的話,撩起袖子就行。”
當然不必脫,誰愛看那些臟兮兮臭烘烘的和尚?小羽的這個提議隻是為討價還價留餘地。你直接叫他們掀起袖子來,他們定然不好意思。先讓他們脫光,再改為撩袖子,就容易接受。
之後的十來分鐘,寺裡和尚們陸續走出,給小羽查看右胳膊。果然,沒有誰的胳膊上印著燈芯圖案,那是鴻寶按約定在陌岩身上留下的記號。其實小羽一瞧和尚們臉上的神情就泄氣了,一個個要麼故作莊嚴,要麼呆傻癡愣,這些人中怎麼可能有她家博古曉今、玉樹臨風的陌岩佛陀呢?
然而既已答應布施,小羽隻好又一次取出銀行卡,在老和尚遞過來的刷卡機上捐了不多不少一筆香火錢。轉身,朝山下走去。
其實來這裡之前,小羽已經去龍螈寺找過,那裡也沒有陌岩。而且陸錦告訴她,景蕭長老是今年三月三那天圓寂的。走之前,麵帶微笑地嘟囔了半天,誰也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隻是留了兩顆舍利給小羽和姚誠。舍利是褐色的,不是很圓,看著像兩顆不起眼的鵝卵石,便如景蕭長老生前慣作樸素的裝扮。然而小羽毫不懷疑,這兩顆石頭也能帶她去佛國做客。記得小時候曾手握隴艮送她的舍利,跟蹤陌岩去到佛國的無始河……
當時小羽得知再也見不到景蕭,吧嗒了幾滴眼淚,請陸錦領她去長老墳上磕頭。磕頭時心裡默念“爺爺,你一向最疼我了是吧?可要保佑我儘快找到陌岩。”
既然龍螈寺沒找到,第二有可能的便是位於兜率天的瑰泉寺,怎奈希望再一次破滅。小羽有枯玉禪在手,可隨意穿梭於六道中的各個世界。然而世上的寺廟千千萬,又讓她去何處尋找那個小臂上有燈芯印的和尚呢?
若問陌岩為何又一次失蹤,時光要退回到三個月前的鐋城。小羽初見希娜時,說自己是受希娜父親所托,來鐋城找她回家。其實希娜的樣子小羽不是第一次見了,之前在皇舅開的那家失足女機器人俱樂部裡,就有個機器人的照片同希娜一模一樣。
現在想來,皇舅定然是個大色狼,凡是他得不到的女人都被他依樣做成機器人把玩。那天在四王子的舞會上,皇舅也一直色眯眯地盯著小羽看。想到自己可能已被複製成矽膠娃娃摟在皇舅的懷裡,小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請轉告我父親,我不回去了,”希娜決絕地說,並將手中一隻小巧的平麵顯示器遞給鴻寶。“我會留在這裡,跟鴻寶結婚。”
“你回不回家我不管,”比希娜矮一個頭的小羽仰麵說道,“現如今我作為鴻寶身邊唯一的長輩,能不能讓你嫁進我們家來,還得再看看。”
正在低頭查看顯示器的鴻寶聞言抬起頭來,張大了嘴巴,給小羽一個無聲的笑。誰叫你主動認長輩的呢?小羽理直氣壯地想,被你叫一聲“姐”,就得對你負責不是麼?
“放心,我很開明的,”小羽安慰希娜,“之前才把女兒的婚事定下來。她跟那個小王爺可是認識好多年了。當然,完婚還要等他倆都大學畢業以後。”
乍提起允佳,小羽似乎好久沒見到她了,有些想念,雖然平日裡被她纏得久了會覺得厭煩。
希娜皺了下眉,大概認定小羽是個滿嘴跑火車的青春期叛逆女孩,不再理她。走到鴻寶身側,指著顯示屏上的幾處說道“14區、17區看起來都有些異常,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我建議今天就不要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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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寶皺了下眉,不置可否,將顯示屏還給希娜,領著小羽朝控製室走去。所謂的控製室,類似於某些現代水族館的設計,當中是個透明的巨型圓柱。圓柱明亮但不刺眼,內有數不清的網格繞著軸心緩慢旋轉。這在舊世界人看來像幾十幅糾纏在一起的漁網,生物學家眼中類似人腦中的神經網絡,而具備現代計算機知識的小羽則認出——這是三維的深度學習網絡。
除了圓柱,大廳四周的十幾個透明隔間裡擺著辦公桌和電腦。有的顯示屏裡播放著遊戲室和大門口的監視視頻,還有的是密密麻麻的編程語句。每台電腦前坐著個工作人員,大部分禿頂,有的在鍵盤上敲著什麼。看得出,大家每日工作時間不短。辦公桌上堆滿飲料、零食和一些私人物品,背後的躺椅上有枕頭和毯子。
“控製六道輪回的總網絡,”鴻寶盯著圓柱說道,“當中每一個節點對應於某個世界中的一個地區。節點中又有子網絡,最終與六道注冊表中的所有生靈相連。正常情況下,人在網絡中的位置是固定的,即便這個人跑去其他的地區。隻有在輪回轉世之際,才會在網絡中被重新定位。”
“也就是說,”小羽眨著眼睛說道,“這個網絡決定的是一個人的出身,和他的先天條件優劣。按照佛教的說法,人這輩子生在什麼樣的人家裡,父母人品如何,有錢沒錢,取決於此人前世、大前世所行的善、做的惡,以及與其他人結下的緣分。這就是所謂的三世因果,六道機製。而你既然駭客了這個網絡,就有辦法將你的客戶在死後送去一個好人家投胎,‘贏在起跑線上’,對不?”
鴻寶不無得意地點頭,“嗯,但這要我親自進到網絡裡才能實現。”
“我跟你進去,”小羽說。
鴻寶扭頭看著她,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對這位久彆重逢的小姐姐溫聲說道“你暫時還進不去,因為你自己還沒脫離六道機製的掌控。我、希娜,還有陌岩兄,得是我們這樣的人才行。其實在過去那些年,這個無線網絡不止一次被人成功連接過。隻不過凡夫俗子或者修為不夠的,連上了也隻能乾看著,無法修改……嗯,我和希娜得去乾活了。你在這裡等著,無聊了就自己去上麵的遊戲室玩,晚上我再帶你去吃好吃的。”
“今天整個網絡的表現很不正常,”希娜憂心忡忡地對鴻寶說。
“不正常,才更應當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