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良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列火車上,陳三爺正坐在他身旁,笑盈盈地看著他。
鐵良一摸腦袋,掙紮起身:“三爺……”
陳三爺微微一笑,示意他躺下:“放心吧,沒事了!”
“我們這是去哪兒?”
“東北。”
闖關東、走西口、下南洋,是那個時代中原百姓的求生之路。
爬火車是陳三爺的強項,七歲他就偷摸爬過一列火車,顛簸幾百裡,又完好無損地回來,那時沒有拐騙幼童的事兒,自家人都吃不飽飯,沒人會弄個孩子來養。
火車走走停停,曆經半個多月,終於在哈爾濱停下,人們紛紛下車,湧向一個叫“三棵樹”的地方。
“三棵樹”特彆有名,那裡是闖關東之人的聚集之地,闖關東的人來到東北的第一站都是“三棵樹”。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不一定能幫你多大忙,至少可以讓你喝口熱湯。
這叫相互照應、抱團取暖,早年闖關東的人,有的混得不錯,見老鄉到來,都會施衣贈飯,有時還會給新來的人安排一些差事,讓其謀生發展。
一個叫“七奶奶”的婦人收留了陳三和鐵良。
收留,就是直接給飯吃,留在自己府上做事,這種事,一般人不敢乾,雖說都是老鄉,但人心隔肚皮,做事最難測,不怕窮,就怕壞,有些人被人家收留了,非但不感恩,還禍害人家,偷人家的馬匹錢財,勾搭主家的小媳婦,有的還恩將仇報,聯合東北的胡子夜裡搶劫人家,人心黑了,錢遮了眼,什麼事都敢乾。
所以大戶人家如果收留新來的老鄉,都是仔細觀察,反複試探,確定人品無誤,才肯出手。
七奶奶年過六旬,氣質極好,一看年輕時就是個大美人。
氣質這種東西不是三年五載就能曆練出來的,那是骨子裡的東西,七奶奶家大業大,祖上同治年間來到東北,曆經三世,枝繁葉茂,有八個染坊,兩個被服廠,最近還參與了當地的洋火生意,有名的大財主。
七奶奶慧眼識英才,眼睛特“毒”,“毒”到一個人從她麵前一過,她稍微搭一眼,就知道此人幾斤幾兩。
茫茫人海之中,她一眼就相中了陳三,當所有逃難的人像叫花子一樣從火車上跑下來,蜂擁而至,搶饅頭和米飯吃時,唯有陳三,扶著鐵良,慢絲慢理地走過來。
七奶奶遠遠地打量著,吩咐下人,為陳三舀了一碗棒子麵粥,拿了兩個饅頭。
陳三沒像其他逃難的人那樣狼吞虎咽、一臉乞丐相,而是彬彬有理地說了聲:“謝謝。”
這讓七奶奶大感意外,“謝謝”這兩個字很普通,但鄉下人一般很難說出開口,尤其那個年代,他們寧可給你作揖、鞠躬、磕頭,也不好意思說出這兩個字。
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七奶奶再次抬眼看時,陳三已扶著鐵良坐到一棵大樹下,正襟危坐,以食就嘴,不慌不忙吃起來。
吃飯有講究,這是麵相的一類,老一輩的人重視這玩意,沒福氣的人吃飯時,“以嘴就食”,也就是探著脖子、伸著嘴,像刺蝟一樣去吃,還“吧唧嘴”,腮幫子敲得啪啪響。
有福氣的人正好相反,吃飯時,無論多麼餓,也不慌,身體筆直,將食物拿到嘴邊,“以食就嘴”,慢慢咀嚼,而且食不言、寢不語,絕對不“吧唧嘴”。
七奶奶遠遠望著棱角分明、一臉英氣的陳三,微微一笑,心裡有底了。
給老鄉們施舍了乾糧和米粥後,傳下話去,留下了陳三和鐵良,讓他們在自家被服廠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