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仆人入室,飯菜上席:龍蝦、鮑魚、大螃蟹,魚子醬、烤乳豬、煎鵝肝。
外加一大屜狗不理包子,還有一碟臭豆腐,中西合璧,都是硬菜,就是沒蔬菜。
蕉爺有個毛病,從來不吃素。
玫瑰見多識廣,知道每道菜怎麼吃,時而給蕉爺倒酒,時而拿起刀叉幫陳三切肉。
那一刻,陳三爺竟對玫瑰有了一絲好感,人人都咒罵騷狐狸,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人就是招人喜歡,男人又不傻,一個妖嬈嫵媚的女人在你麵前晃來晃去,將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沒有好感的那是棒槌。
境界的高低在於自製力,陳三爺穩得住,下盤紋絲不動,多年的江湖閱曆讓他識人甚深,他知道玫瑰這樣的女子極端之至,愛你時,可以給你一切,恨你時,能用剪刀把你剪碎,天性的善良和後天的歹毒交織在一起,這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況且陳三爺一直對師姐念念不忘,如同著了魔,這麼多年了,每念舊情,心中隱隱作痛。
陳三爺就是忘不了師姐那夜洗澡的樣子,秀發散在後背,白玉一般的身體,回眸一望,神情楚楚,讓他既激動又害怕,洗發水散出的幽香和師姐身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撲麵而來,神思迷離。
他讀過一本西洋翻譯過來的書,有個哲人說過:人的一生都在彌補童年。
其實,師姐比他大八歲,他對師姐的愛不是男歡女愛,而是師姐在他童年的光影裡扮演了母親的角色,他幼年喪母,被師父收留進雜技團,練功時摔破了腳,是師姐為他塗藥,在國外發燒了,是師姐為他熬藥,有時他燒得迷迷糊糊,抱著師姐喊娘,師姐會把他緊緊摟在懷中。
對於他來說,師姐出嫁,相當於第二次失去母愛。
從蕉爺府邸出來時,天近黃昏,臨行前蕉爺告訴陳三和玫瑰:“出了這個門,咱們就不認識了,你們從沒來過,我也從沒招待過,明白嗎?”
陳三爺點點頭:“蕉爺放心,十年前我在大流雜技團照過最後一張相,此後再也沒有留影,江湖上沒有陳三這個人。”
“去吧!”
陳三爺和玫瑰走出小洋樓。
路上玫瑰頻頻回頭,心裡不踏實,不由地問陳三:“就這樣把咱打發了?也沒給點本錢,拿什麼去賭啊?租界裡的賭場可不是隨便幾個錢就能進去的!”
陳三爺笑道:“這叫試手,傳說歸傳說,我有沒有真本事,蕉爺並不知道,是騾子是馬,得牽出來遛遛,我隻有讓蕉爺滿意了,他才放心把大筆賭資交給我,所以接下來這段時間,是關鍵,咱們得白手起家。”
“多久?”
“23天。”
“你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23天?”
陳三爺一笑:“剛才吃飯時,蕉爺不是在飯桌上提了一句嗎,說下個月初七,是他五十大壽,到時我們送多大的壽禮,決定我們的生死。”
玫瑰恍然大悟,對陳三爺更加佩服:“可以啊,陳三,明察秋毫,任何一句話都逃不過你的耳朵!”隨後得意地一笑,“那咱就大顯身手,有蕉爺撐腰,贏它個家財萬貫、金銀堆山!”
陳三爺突然冷冷地看著玫瑰:“你……還是走吧!”
玫瑰一愣:“我往哪兒走?你又放什麼屁?”
陳三爺警覺看了看四周,壓低嗓門:“你不覺得蕉老二有問題嗎?”
“什麼問題?”
陳三爺拉著玫瑰的衣角,拐到一個僻靜處:“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恨洋鬼子的人,怎麼會住在洋人蓋的洋樓裡?怎麼會滿屋陳設西洋家具?怎麼會在牆壁上掛這麼多西洋油畫?怎麼會吃這麼多西餐?愛屋及烏,惡其胥餘,小孩都懂的道理,所以……隻有一種可能……”
“什麼?”
“他在說謊!”
玫瑰一驚:“為什麼?”
陳三爺眉頭緊皺:“我暫時還猜不透,他讓我替他賭錢,贏洋人的錢,看似大義凜然、合情合理,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他並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麼正義,這裡麵一定有貓膩,隻是有一點,我們已經來到天津衛了,再想走出去,絕無可能。”
玫瑰一笑:“那正好!死在一起也不錯!”
陳三爺瞥了她一眼:“蕉老二的目標是我,你沒有必要冒這個險,由我撐著,你或許可以脫身!”
玫瑰明眸一眨:“世間何以有萬物?孤陰不生,孤陽不長;男人為什麼離不開女人?公母要配對!真以為買張火車票我就能逃離天津?沒準兒半小時我就橫屍楊柳青!”
陳三爺心下茫然:“當初帶你從東北出來,也是見你可憐,可我沒想讓你跟我出生入死啊!”
“從你救下我那一刻,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娶不娶我沒關係,當個丫頭使喚也行!”玫瑰笑道。
陳三爺五味雜陳:“彆說得這麼難聽!都是草木之人,誰比誰低賤?你不怕死,咱就約法三章!”
“你說!”
“第一,任何時候你都不能擅自行動,大小賭局都得由我做主!”
“行!”
“第二,少賣弄色相,再苦再難,不吃皮肉飯!”
玫瑰不屑地一笑:“你當我是賣肉的?天底下能入老娘法眼的人還不多!”
“第三,你彆離我太近,我們分開住,最好是河東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