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四十。
一輛搭著黃色大篷布,前後都沒有號牌的黃色大卡車,緩緩開出台基廠頭條胡同,沿著大街朝著西直門外開去。
河邊多田坐在副駕駛室,雙眼微閉,隨著汽車前行的節奏微微搖晃著身子。
作為多門師團下屬,退役的大尉,河邊多田原以為自己就此沒有機會再一次翻身,沒有想到機會來的竟然如此容易。
河邊多田來自於日本大阪鄉下,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從他們的姓氏就能輕鬆的分辨出來,他們家族屬於最下等的平民階層。
日本國家等級森嚴,原本像河邊多田這樣寒門家族子弟,即便是成績再好,也很難有所發展。但是河邊多田認為自己趕上了一個好時代。
中國人有一句古話,叫做“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現在正是山陵更替的時代!
所以正因為如此,河邊多田才放棄了東京大學,選擇進入陸軍大學。
進了陸軍大學,嚴酷的現實還是給了自以為成績優異,做著天之驕子白日夢的河邊多田迎頭一擊。
在這個一切都講究門第,講究出身的陸軍大學裡麵,即便是你再優秀,如果沒有背景,一樣是垃圾而無人問津。
三年大學,河邊多田像大多數學生一樣,平淡無奇,按部就班的結束了學業。毫無意外也毫無驚喜地分到多門師團阪田聯隊擔任見習小隊長。
和其他人不同,河邊多田心中懷揣夢想,總想著建功立業,所以在軍隊中異常積極。
河邊多田的積極,並不僅僅局限於平時自己完成自己份內的工作,而是針對部隊現有情況,上書提出一些意見和建議。
河邊多田不停的上書,向上級傳達自己的一些設想和建議。當然這些上書多半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音訊。
沒有音訊也就算了,許多同僚還看不起他,認為河邊多田做事浮誇,好高務遠,不能腳踏實地。所以在實習期結束之後,幾乎所有同學大都獲得了大尉軍銜,然而就河邊多田一個人,居然是少尉軍銜。
這樣一來,河邊多田就成為了同屆師兄弟之間的笑話。
這讓心高氣傲的河邊難以接受,於是就說了一些風涼話,結果卻因此更加被同僚們嘲笑,稱他為“不認輸的河邊”。
同事們的冷嘲熱諷,長官們的另眼相待,平時這些事其實說起來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積累起來卻非常可怕。
終於有一天,河邊爆發了,在一次午飯中,他衝著公然譏諷他的同僚伊藤誠二果斷地出了手。
雖然很快被同僚們勸開,伊藤也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是河邊還是被開除了軍籍。
原因無他,伊藤上麵有人,聽聽人家的姓氏就知道了!
河邊多田知道自己家裡,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所以也就沒臉回家,拿著僅有一點的遣散費,想著來北平碰碰運氣。
最能鍛煉人的地方,其實還是社會。經過幾年的摔打,河邊多田成熟了不少,知道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比如說今天下午,河邊多田其實心裡麵煩透,但是從他臉上,卻絲毫看不出來,他已經能夠做到喜怒不形於色,如果現在能夠讓河邊有機會再次回到軍隊,他絕對會比以前乾得更加出色。
河邊多田之所以煩惱,當然不是這一件即將完成的任務!這件任務是河邊翻盤的大籌碼!這種機會可以說百年難求,河邊多田好不容易才盼了來,又怎麼會有煩惱?
河邊多田的煩惱,全部來自於一個人,這個人現在就在他身後坐著,口中依然在喋喋不休。
這個人名字叫做鬆本一郎,和自己一樣,也是出身寒門子弟,但是不知道怎麼卻扒上了鬆井機關長,從此一飛衝天。
這一次讓鬆本一郎參加任務,顯然是為了給他分潤功勞,身上鍍金!
分給鬆本一郎一些功勞,河邊多田並沒有當回事,畢竟沒有付出,就不會有回報。
任何人都是如此,誰也不可能例外!即便是鬆本一郎也不能例外。隻不過每一個人的付出方式不一樣而已。
想起來關於鬆井太郎某些愛好的傳言,河邊多田就一陣陣的不舒服。但是事不關已,管他做甚?現在的多田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毛頭小子了,知道什麼事該管,什麼事不該管。
但是這個鬆本一郎太討厭了,對於他和鬆井之間的關係,唯恐彆人不知道,從下午集合開始,就一個勁兒地喋喋不休,講述著他和鬆井關係不一般。
如果鬆本一郎跟彆人講述,河邊多田儘管十分鄙夷,但是還不會厭惡,關鍵是鬆本一郎講述的對象是自己!
這就不能不讓河邊煩躁了,但是經驗教訓告訴自己,這個鬆本一郎不能招惹,不僅不能招惹,待會兒行動的時候還得特意地照顧他的安全。
如果鬆井機關長的“小寶貝”出了問題,自己那可是百死莫贖!即是立下了天大功勞,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功勞!
汽車出了西直門就停了下來,按照計劃,河邊多田和他的小分隊化裝成腳夫,從西直門火車站搬運房進站,穿過貨場股道,到達鐵甲車二營營房附近的密林,有人接應入營。所以隻能在西直門外就下汽車,步行過去。
想來也是,哪有腳夫坐著汽車進火車站的?你是來掙錢還是花錢的?
河邊多田帶著人下了車,略微整了一下隊伍,三十個人都是一副腳夫打扮,個頭參差不齊,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幾個身子強壯的漢子,肩膀上扛著破布包裹的“工具”,那裡麵是大家的步槍。除此之外,每個人腰裡,還有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槍。
這些人的個人軍事素養都非常優秀,有幾個人還算得上是神槍手,雖然現在大家都不再是現役軍人,但是相信自己這支小分隊的能力,不亞於正規軍的一支中隊!
汽車等到河邊多田他們下完,輕輕摁了三下短促的喇叭聲,轉頭回去。
三短聲汽車喇叭,是接應信號,聲音剛落,一個矮個子胖乎乎的漢子從街邊一條小胡同拐角處跑了過來。
漢子身穿一件破舊的綢子棉襖,雙手插在兜裡,晃近河邊多田身邊,斜愣著眼警惕地問道:“賣書的?”
“買書人少,找個活掙點外快。”河邊多田按照事先的暗語答道。
“跟我來吧!”漢子將雙手攏進袖筒在前麵帶路。
河邊多田揮了揮手,跟著矮漢子朝前走去,小分隊也分散開來,成扇子麵隊形,跟了過去。
矮漢子渾如不覺,帶著小分隊徑直朝著西直門火車站搬運房走過去。
搬運房大門敞開,不時有腳夫扛著包裹進進出出。大門口擺著擺著一張桌子,上麵堆滿了紅黑竹簽,桌子後麵一個黑瘦子叼個煙嘴,悠然自得地坐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