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將明未明,天將亮未亮。
這座名為一線天的雄關內有位人人敬仰的將軍。
這位將軍有個並不豪華反而有些樸素的小宅子,雖然離他這個品秩應有的規模相差甚遠,但是生活在此地的士兵們還是都願意尊稱這座宅子為將軍府衙。
將軍府衙內的格局一如尋常人家,並沒有亭台水榭,也沒有家仆女婢,此地堪堪能湊齊的四字形容也就剩下個飲食起居了,都是活著的必要條件,除此以外沒有任何用以娛樂的物件,可謂枯燥至極。
對其他人而言,唯一算得上神秘的也就是那個從來不許外人入內半步的書房。
當然,這座府衙從來也隻有一個人生活在這裡。
而現在,書房內燈火如豆。
粗布麻衣的老漢以金刀大馬式跨坐在高腳小凳上,原本應該係在腰間的戰刀擱在桌案一角,他的手裡捧著一枚書簡,在燈火下時不時卷上一頁,被翻動的竹簡沙沙作響。
燈火下隱約可以看到書簡的名字叫作呂氏春秋,而這個老漢翻閱的正是其中的王道篇。
桌案上刀的位置隻占一角,反而是一摞摞信紙鋪滿了整張桌子,襯得這張桌子上的格局淩亂不堪。
直到一縷日光透過窗子照在桌案的那一刻,翻到書簡最後一片的他才將書簡放到了背後的書架上,麵色平靜地站起身將腰刀佩好。
略帶遺憾地歎了口氣,而後他將燭台親手打翻,眼睜睜地看著如豆燈火以燎原之勢吞噬著桌上的信件。
一封封泛黃的信紙在火光下迅速變黑,之後一點點化作灰燼。
穿好甲胄的他走出門,最後回頭望了一眼不大的小屋,以及擺在書房正中間那張幅員遼闊局勢多變的天下形勢圖。
儘管他早已將這裡的一切刻進了腦海裡,但是就是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
對於這裡的情感,他認為很複雜。
數十年隱姓埋名,功勳無人知曉,真叫人肝腸寸斷。這裡的一切,還有這個狹小的書房困了足足他半生。
外麵的世界什麼樣,他已記不太清。
畢竟時間太快了,快到他已經從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變成了如今一隻腳踏進棺材裡的老人。
剛剛豫讓刺殺趙襄子的故事令他很感興趣,可惜看到最後豫讓的計劃還是失敗了。
書簡上將這段大書特書,生動而形象地介紹著麵目全非的豫讓一刀又一刀刺在趙襄子拋過來的衣服上,借此來實現忠義之節,以求身死無憾。
見慣生死的他讀到這裡倒沒有什麼感慨,反而很好奇豫讓在拔刀自刎的那一刻會想些什麼?
可惜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反而令他覺得自己也和豫讓一樣麵目全非又身不由己,思來想去隻好留下一聲長歎,也不知是歎豫讓還是歎自己。
這些年,一封封來自彆國的信件經由他手抽絲剝繭,多方驗證下他確證了外界最新的變化。
望著記錄天下大勢的輿圖,他在之後的日子裡突然多了一點新的想法。
或許隻有這樣才能一勞永逸。
都說士為知己者死。
那麼,秦王
接下來這裡就交給你了。
頃刻間,空無一人的將軍府衙內火光衝天。
“起火了!快來滅火!”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人們才發現大火已經將整座將軍府衙籠罩,火舌撩撥著過路者的臉頰,炙熱無比。
小半炷香的時間裡有數隊虎衛趕到,齊心協力下才堪堪撲滅了熊熊燃燒的大火。
然而直到火滅了他們才發現,作為一線天主心骨的林夔卻在這場大火中沒了蹤影。
虎衛們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
林帥,您究竟去了哪裡?
“咚!咚!咚!”
沉重而有力,猶如成千上萬人整齊劃一的心跳。
無數虎衛聞聲抬頭,當分辨出是什麼聲音時,他們的目光中滿是震驚。
偏偏在這時戰鼓被擂響了。
是的,偏偏在林夔消失的時候。
他們這些人沒有林夔的帶領,究竟該何去何從?
關外,戰火四起,黑霧彌漫。
關內,亂象叢生,人心惶惶。
不少虎衛看在眼裡,心有戚戚然。
要知道,他們腳下的土地是一線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