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店子,做起來真難。
瞿大冒躬身讓出一條道來,領著顯金朝裡走,一邊走一邊介紹,「店子有十來年了,靠這龍川溪,每月混口飯吃——城東桑皮紙做房和城西的燈宣作坊做不過來的活兒,就叫我們來做,那兩家作坊生意好,指縫寬些漏點肉湯出來,我們就吃飽了。」
那日來得匆忙,未仔細看。
如今青天白日,進了店子,看牆壁斑駁、木梁掉漆、竹框斑駁,顯金默不作聲地向裡去,一路過去地板翹起,磚瓦脫落,再看造紙的作坊很大一塊空地,但隻有三兩個小小水池,且水池中水質渾濁,連撈紙絮的竹簾都裂了兩三處。
李三順氣得跺腳,「龍川溪冰涼沁骨,暗流極少,水質乾澀,甚至比涇縣的烏溪更適宜做紙!糟蹋糟蹋!」
瞿大冒皺著眉頭看李三順,「老師傅,我勸你莫要亂張口呀!我們作坊做紙,大抵不過是些最便宜的熟宣,我們就這麼兩三個夥計,能做出來便不錯了。」
瞿大冒拂袖,「人家給錢買紙的尚且沒說什麼,你在這兒打什麼誑語!」
再看顯金,陳老五是給他透了底的,這位姑娘如今在老夫人那兒正得寵,開罪不得,但也隻是個半路出家,不懂做紙,想來也是搞表麵功夫厲害的,恭恭敬敬道,「賀大掌櫃,咱們真儘力了,要真拿出十成功力做一刀五十文的熟宣,累的也是咱們自個兒不是?」
顯金低了低頭,伸手撈了把泡紙絮的水,手心朝上翻,遞到瞿大冒嘴邊。
「吃下去。」
瞿大冒以為自己幻聽了,「啊?」
顯金手心裡,是一隻不知死了多久的蠅子,四仰八叉地躺著,死得快要生蛆了。
「吃下去。」顯金冷聲道。
瞿大冒不知所措地看向董管事。
董管事笑眯眯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您請用。」
顯金轉眸,周二狗和鄭大,兩個陣營最強肌肉男不在,第二梯隊鄭老二頂上,拱著身背怒目向前,一把掐住瞿大冒的脖子朝後仰,一手掐著瞿大冒的下頜,顯金踮起腳便將蠅子就著發臭的水跡攮進瞿大冒的嘴裡。
瞿大冒滿臉通紅且眼冒淚光,卡住脖子咳咳咳。
顯金從袖子裡掏了絹帕,擦乾淨手,說了句,「得罪了。」又道,「在涇縣做紙,水池的水,要達到師傅們親飲的水準方可下紙絮,涇縣作坊水池裡的水,李師傅,您喝過嗎?」
李三順高聲道,「當然!不嘗一嘗,怎麼知道水質是否合適!」
顯金點點頭,「瞿掌櫃,你可知,為何大地山川,九州牧野,隻有宣城的紙,千年不壽,細潤綿延?」
瞿大冒隻覺喉嚨口好像有蛾子要飛出來了!
「因為做宣紙的青檀樹隻在宣城生長,因為隻有由烏溪奔流分支
的河水才能浸潤出穩定的、能夠長久持色的紙絮。」顯金表情非常嚴肅,「玉版、連四、白鹿這些名品宣紙,我不要求你們做出來,但是這一池水,你捫心自問,究竟放了多久了?素日有沒有打理!?有沒有清理?!有沒有更換!?都臭了啊!」
瞿大冒驚惶地看向三個夥計。
他咋知道!
這水可難換了!
這麼大一池子!
得叫他們來回挑水多少趟,才能灌滿呀!
年前?還是去年夏天?還是去年過年?
怪不得許多買家都說他們的紙有股子「水臭味」原來緣故在此呀!
瞿大冒滿臉通紅,「實在是作坊人少,顧不過來」一開口,喉嚨粘膩,好像有三百隻白胖肥蛆在喉頭躥動,「我們馬上換!馬上換!」
顯金一眼掃了過去,目光所及之處皆低下頭。
「一刀紙,不便宜。」顯金朗聲道,「就算是中等的玉版,也需一個小吏半月的工錢才能買上一刀。更不要提家貧家寒的讀書人,他們付了錢,就要收到對等的貨!錢貨兩訖這個道理,不需要我來教你們吧!」
李三順看著這一池子略有發臭的紙絮水池,氣得老頭兒想跳起腳腳罵人,「一群廢物!」
李三順到底沒憋住,蒲扇大的手拍在水池旁。
有夥計低頭嘟囔,「我一個月就一吊錢我對得起我工錢了」
顯金耳朵靈光,「誰說的!」
一個穿著灰色褂子的小夥計明顯向後縮了縮。
顯金看了眼瞿大冒,指了指他,「再給他一個月的工錢,明天可以不用來了。」
瞿大冒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水球是老夥計,在陳記乾了八年!怎麼就不要了?街坊鄰居怎麼看我們?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就指著這點錢過活。我們我們豈不是成鐵石心腸的惡人了!」
媽的,末世先殺聖母!
再逼逼,喂你蒼蠅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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