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王翁逸塵無聲的越過秦十六,慢慢走進屋內坐下。
他輕彈手指,指尖一點火焰落在桌上的燈撚上,逐漸擴大火光緩緩將屋子照亮。
“起來吧。”
聲音如平靜的水麵,聽不出喜怒,也看不清水下的暗流。
秦十六站起身子,轉身麵朝對方,他依舊低著頭,視線落在地麵上。
“怎麼?鬨出點動靜把本王招來,這是不打算說了?你在戲弄本王?”
翁逸塵冷哼了一聲,言語中帶著清晰的怒意。
“回稟王爺,小的有要事彙報。”
十六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他不知道說出口會是怎樣的結果,但還是下定了決心。
“世子被奪舍一事,已有快馬加鞭,送出城外,小人無力阻止,隻能將此事告知王爺。”
“咚!”
翁逸塵的拳頭砸在桌上,截斷了桌子的一角,卻沒傷到整張桌子。
他站起身來,耷拉著眼皮,居高臨下的看著十六。
“消息是你傳遞出去的?”
十六頓了頓,他知道沒有隱瞞的必要,無論什麼借口都無法解釋,隻能低聲道。
“…是…”
“既然消息已經傳出,你為何還要主動暴露?是覺得本王追不上,同時又想搏一份功勞?”
翁逸塵一邊說著,緊接著往前又邁了一步。
他強大的氣場壓得十六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小人不敢這麼想。”
“那你說說,既然傳了消息,又為何反悔?你心裡就盤算什麼?”
翁逸塵挪動腳步,側著身子,屋門沒關,他看向外麵的天空,距離拂曉還有不少時間。
“本王可提醒你,你隻有一次回答的機會,若答案本王不滿意,今早的太陽,你怕是看不見了。”
秦十六當然清楚,現在也沒了可以回頭的機會。
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他抬起頭,直視那雙可以穿透黑暗的棕黑色眸子。
“小人鬥膽,想先問王爺一個問題。”
“嗬。”
翁逸塵突然笑了一聲,像是無語到沒忍住。
“有意思,你麵對姚鑫的時候,也敢這麼說話?”
他似乎並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說罷就擺擺手。
“你問吧,什麼問題都可以,本王絕不隱瞞。”
這句話已經宣判了十六的死刑,在對方眼中,自己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小奴才罷了。
反正是要死的,十六也沒了什麼顧忌,他張開口,問出了那個他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王爺得到消息以後,依舊如此鎮定,小人是不是可以猜測,王爺有極大的把握,能夠讓世子恢複正常?”
聽聞十六的問題,翁逸塵的眼中透出一股精光,那目光幾乎凝成了實質。
“我還是小瞧你了,怪不得你修為一般,資質看上去也不是上乘,居然還能在秘衛中學習,更是被排到勳兒身邊。”
明明是誇獎,但十六並沒有聽出來這種情緒,隻知道對方是承認了自己的猜測。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仿佛是一朵被風吹散的雲,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後,便完全釋懷,如一顆塵埃落定,全然接受自己即將麵對的局麵。
“王爺這麼說,小人也就不後悔將消息告知於您。”
翁逸塵臉上的表情難得有所變化,借助微弱的火光,十六也能看得見,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聽你這麼一說,本王倒是好奇了,你為何如此在意勳兒的狀態?按理來說,你身為姚鑫的人,不該如此。”
秦十六的身子早就不再繃緊,他不知道武威王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動手,隻是自顧自的說著。
“王爺問小人為何反悔,是不是有什麼盤算,其實還是有的。”
“在謝思逸帶人劫走世子殿下的時候,我曾想著傳遞消息給秘衛們,期望他們出手援救,可惜被識破了。”
“再之後,謝思逸找到了一位術士,施展了奪舍之法,我想著自己應該會被滅口,卻不曾想對方要求我來教導世子殿下與翁謙大人各種習慣,也因此留下了性命。”
“興許是害怕露餡,便一直留著我的小命,我當時猜到了他們的意圖,也動過將消息告訴王爺您的念頭。”
“這個情況太過匪夷所思,我不知道王爺能否相信,卻能猜到自己的結果隻有一死,無論是您下手,還是謝思逸下手。”
“當然,我也不希望王爺受人挑撥,無端與陛下爭執,徒增兵禍戰事,陛下是人中龍鳳,他不該被人陷落,所以冒死也要將事情傳遞出去。”
“也是今日才意識到違和,王爺的反應太不正常了,好像完全不擔心什麼,又經過王爺的提醒才知道陛下得到消息以後,可能出現的動作。”
“我自幼不知父母來曆,自幼被養在宮中一位宮女屋內,年少時偶見陛下一次,被陛下發現,賜了我姓氏,又許我與秘衛學習修行。”
“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不,那根本沒把人當人看,我若非陛下旨意,根本去不了那裡,也無法全須全尾從那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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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養我的宮女,我不曾感受過關愛,待我從秘衛所在的地方出來以後,那位宮女也不見了蹤跡,我曾尋找過,依舊一無所獲。”
“自此,我在宮中沒了根,如湖中一片枯葉,或沉或浮,不再是我能夠掌握的,也都沒把我當作人看。”
十六的眼中仿佛承載著無儘的回憶,那是一片惆悵的海洋,在他的眼眸深處翻湧著。
“直到遇見世子殿下,他從不曾用異樣的眼光看我,甚至沒有將我當作下人奴才,更是會像外麵那些孩童對待朋友一般,嬉笑打鬨,玩笑打趣。”
“短短幾年的相處,所能夠記錄在腦海中的畫麵遠勝過之前的十多年,這種奇妙的感受讓我陶醉,沉迷,難以割舍。”
“在京都的時候,我不得不完成陛下的命令,將世子的所有行為儘數告知,直到後來,我不再一五一十的講述,有些可疑的情況我都閉口不談。”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變得兩邊都不是人,隻期望陛下發現以後,一道命令將我心中的貪念斬斷。”
“可世子殿下還是出了事情,事發突然我根本沒得到消息,更沒辦法提醒。”
“到後來,世子殿下要回來,我也在送行的隊伍中,心中已是萬般思緒交織。”
“自從離開京都以後,我愈發覺得這天地間竟還有這麼多不曾見過的景象,我想多看看那些東西,也想看見殿下驅散災厄…”
十六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的傾訴著。
真切的情感不加掩飾,甚至忘記了眼前的,乃是大魏國唯一一位異姓王爺,也是一個雙手沾滿了血腥的王爺。
“所以,你已經欣然接受了自己的下場?”
王爺敲了敲桌子,打斷了十六。
十六微微一怔,隨後露出釋懷的表情。
“算是吧,我愧對了陛下的信任,也愧對了世子的赤誠,得知世子殿下會沒事,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