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涅生身上的秘密似乎都連成一片且有跡可循,挖出一角就能刨出剩餘的,但偏偏他的生命太過漫長,這些紛雜繚亂的線索變得斷斷續續,難以連成一條直線。
黑夜有種很怪異的感覺,他們之間離得很近,近得隻剩前世記憶的薄紗,又得離很遠,遠到下一秒就將永遠失去。
他眉頭蹙起,眼眸猩紅,心底的煩躁和惡意在不停滲出,仿佛在說這是他的東西,他都沒放手,侯涅生要自己滾到哪去。
黑夜的惡意實在太過明顯,但因為正好背對侯涅生,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隻能憑借感知來判斷,“你怎麼突然就生氣了?”
因為大影帝你真的非常惹人生氣,沒緣由的那種。
然而有證據的事情侯涅生有時候都不會承認,何況這種沒來由的感覺,黑夜強行將注意力轉移到麵前幾塊早已腐爛的細小屍塊上,“大影帝,你覺得那人是從哪裡拿到的屍塊呢?”
“是這裡?還是......”黑夜扭頭抬眼看向侯涅生,血色眼眸中的殺意與惡仍在外泄,“從珺省分局裡麵呢?”
如果是前者,那表明對方隻是界橋村的幕後主使,也就是蠱動錢程等人建立極樂之地的人,倘若是後者,那對方已然滲入管理局內部了,而且處在很高的位置上。
黑夜的憤怒和惡意似乎有了解釋,侯涅生淡淡回道:“沒什麼區彆,李凡香知道去哪裡尋仇,這本就表明對方在機關內,隻是哪個部門的區彆罷了。”
此話一針見血,黑夜站起來又拍了拍手,“這可就不好辦了,基本算是查不到了。”
各部門的清掃和整治剛過去沒多久,這要是又說裡麵有不乾淨的人,怕是哪方的臉都掛不住,更何況還是管理局內部的人,這個部門本就足夠特殊,中央能允許一次由管理局發起整治,絕對不會在短期內允許第二次。
隻怕真的報上去,也會有心人想辦法被瞞下去。
再者,他就是一分局的員工,真出事了有組長貝岑煙扛著,如果貝岑煙也扛不住了......
黑夜視線再次落在侯涅生身上,大不了直接帶興海分局投奔天衡山得了,找大影帝罩著得了,反正四舍五入,那也是他自己家。
侯涅生沒想黑夜已經將劇情發展到這步,而關於臥底、內奸之類的事情,他實在見的太多了,語氣也便稀鬆平常,“人就是這樣,無論什麼時候,總要分點心思出來窩裡橫,甚至窩裡橫的時候,心思還超出尋常地縝密。”
黑夜:“......”
完全沒辦法反駁。
二人沉默地對視起來,似乎都在思考現在該怎麼辦。
良久,黑夜心底的煩躁也終於消散,眼眸裡的血色也淡了下來,“大影帝,李凡香的事,如果到了必要時刻,你能出手嗎?”
“不然我為什麼要跟過來?”侯涅生輕笑著說,“如果真到了所有人都無法解決的地步,即使本不能,我也會如你所願地親自出手。”
明明李凡香人都還未找到,但得到侯涅生的肯定回答,黑夜竟然有種萬事無憂的心安之感。
他笑了起來,黑曜石般的眼眸在月下泛起璀璨生輝的光澤,“那你就不怕自己的馬甲暴露嗎?”
侯涅生繼續笑著回道:“動手的是酆元,憑什麼扯到我身上,大不了就讓這個馬甲以死謝罪了,反正明麵上人都死了,還能再追究什麼?”
話音落下,黑夜眸中泛起血色的漣漪,一瞬間卷席了所有,竟是連天空都在狂風呼嘯,驚雷轟然而下,映照出黑夜蒼白而憤怒的麵容。
“侯涅生,你敢!”
黑夜知道侯涅生的**恢複力強橫到什麼地步,足以致常人死亡的傷口,他頃刻間就能愈合,他說大不了以死謝罪,就是真的要以酆元的身份死一次,就像......過去的鐘延那般。
還有其他的呢.....
黑夜想到大臨曆史真真假假的武將,侯涅生到底是如過去那般從不愛惜自己。
“不敢。”侯涅生眼簾低垂,第一次心虛到不敢與黑夜對視,“我保證不會發展到那般地步的,我向你保證,明淵。”
在狂風停止的霎那,黑夜又道:“還有呢?!”
侯涅生知道黑夜憤怒的原因,他低聲回應道:“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隨意傷害自己。”
黑夜又挑了挑眉,“就這?”
“無論何時,在你看見或看不見的地方,都不會了。”侯涅生朝黑夜伸出手,岔開話題般問道:“現在我們回珺省分局嗎?”
“不回。”黑夜快步走到坑洞的位置。
他站在坑洞前,回頭用血色的眼眸看向侯涅生,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惡意,“來都來了,以防萬一再查一遍為好。”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跳下坑洞。
而當黑夜身影消失的瞬間,侯涅生眼眸徹底變成純金色,還是獸類的尖銳豎瞳,下一秒,他將口罩摘下,抬手抹去正巧從唇角溢出的鮮血。
正巧此時,黑夜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大影帝,你在磨蹭什麼,還不快點下來。”
侯涅生沒有動,眸底的金色如風暴般閃爍著,喉結又“咕咚”一下,才將口罩重新戴好,而後眼底的金色也在逐漸退去。
“沒什麼,這就來。”他聲音如常,抬腳朝坑洞走去,然後又聽到黑夜不知是憤怒還是調侃的聲音。
“幾千年下來,大影帝,你什麼都學會了,為什麼就是學不會自愛呢?是你心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還是單純覺得自己不怕疼呢?”
“因為沒人教、沒人管、無所謂、也不在乎。”侯涅生理好口罩,話語和身影一同落在坑洞中。
黑夜直覺侯涅生有點不對勁卻哪哪都抓不出毛病,轉身朝前走的同時又問:“以前的我就沒有這般盯著你嗎?”
“很久以前,我們還未相識的時候。”侯涅生跟在黑夜身後,平靜地揭開更為久遠的傷疤,“我若是過得不好,身上帶點滲紫的淤青和見血的傷口,會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反正隻要不動臉,衣衫下血肉怎麼傷都不會被不知情的外人察覺,有人借此心安,有人憑此快意,還有人以此玩笑,總歸那些人舒心了,我也便能清靜一點。”
黑夜沒反應過來這個很久以前究竟有多久,但腦海裡卻逐漸浮現一個瘦弱且滿身傷痕的孩童身影。
這應該是侯涅生的童年時期,不然黑夜實在難以想象長大後變強大的侯涅生會這般委曲求全。
“那後來呢?”黑夜問,“那些人,你報複回去了,對嗎?”
“沒有。”侯涅生回答道,“我隻不過放任他們自生自滅罷了,而當時的國君為求我出手,下令把那些人全部處死了,從始至終我都未報複過他們,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罷了。”
他的語氣平淡,淡得無根無萍,斷舍來去,再無始終。
“你......”黑夜想說什麼。
侯涅生似乎是說謊了,不然為什麼他腦海中會閃過陌生而熟悉的畫麵,無數模糊的畫麵一閃而過,最終定格在一雙眼眸上。
眼眸之上覆蓋著血汙,瞳孔之中映照著屍山血海。
這一雙充滿不甘,憤怒,仇恨的眼睛.....
黑夜眯起眼睛,似乎想要以此看清腦海中的畫麵。
“塵歸塵,土歸土,都是些千百年前的事,無論是誰,再糾結起來都毫無意義。”
思緒被侯涅生的話語打斷,即將看清的畫麵再次一閃而過。
侯涅生走至黑夜身旁,抬手在他臉頰一側輕輕拂過,瘙癢一般又輕觸即逝,“凡事朝前看,朝前走,當下也好,不要執著於過往。”
束起的長發隨著侯涅生的行走,黑夜身旁遊動劃過,他的視線順著墨發,落在侯涅生的背影上。
更奇怪了,黑夜想。
但他又說不出哪裡奇怪,視野裡的人形空白越走越遠,他快步跟上去,並將這無緣由的怪異感壓下,歸結到自己還未想起的往昔記憶裡。
黑夜再次煩躁起來,挑刺般朝前喊道:“大影帝,你走那麼快乾嘛?走慢點!”
“知道了。”侯涅生停下腳步,等著黑夜追趕上來,並推開不遠處的一扇房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