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打算今天下山去,把昨天的收獲拿到村裡去換些需要的東西回來。
今天是歸雁村開村集的日子。
這裡的村民以種植為生。每到收獲的季節,村民們會帶著農產,要麼翻過這座歸雁山,沿著官道走上二十裡地去鎮上售賣;要麼就趁著今天村裡開市集,大家聚在一起“以物換物”——直接換些銀錢也是可以的,不過在這小山村裡,銀錢反倒沒什麼用得上的時候。
歸雁村位於甫來國邊境,與滇南國接壤,翻過與歸雁山交錯、將歸雁村與滇南邊境隔開的橫劍山脈,就到了滇南的地界。橫劍山山如其名,就像一把利劍橫在群山之中。山體多峭壁,普通人難以翻越,直到現在也沒有建起山道。因此歸雁村也無法成為兩國來往的貿易樞紐,不然這裡恐怕要比村莊歸屬的青山鎮更加繁榮些。
經曆過昨日衝階的痛苦,阿泠今早起來倒是覺得,自己確實不太一樣了。能夠直觀被他感受到的,就是肉身更為強健,原本瘦削的身子上開始有了些明顯的肌肉線條。
他提拳空朝著空氣隨意揮了一拳,卻掀起一陣勁風險些將自己家窗戶砸爛。至於靈魂上有什麼變化,除了刀鬼和劍鬼與他之間的聯係更為緊密了些,其他的他倒是沒有注意到。
阿泠出門準備下山,卻發現四周依然沒有師父的身影。他想了想,覺得師父應該也是如往常一般不需要去集市上換些什麼,自己索性也就懶得去找他問了。
今天村口熱鬨非凡,市集點就設在這裡。這也算得上是村裡的傳統了,也是村裡一月一度的“盛事”。大家聚在一起,各自在對方的攤位上挑選需要的東西,再談好價錢。
村口有一棵大樹,當然跟歸雁山上林子裡的那些參天樹木比不了,倒是也有三人合抱那麼粗。圍著這棵樹,村民們有序地擺好自家的攤位。男人們負責扛東西守攤位,持家的女人們自然就負責在村集上逛。
集市上很熱鬨,但很多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比如守在自家攤位上的男人和自家娃娃,都時不時地望向歸雁山的方向,仿佛在等什麼人出現。尤其是那些正值花季的少女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四處瞧著,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村長老李頭路過這家攤位的時候不禁笑了,他知道這些女娃娃在盼著誰,打趣道:“昨天泠娃子打了熊,今天回來的。”被他說穿心思的女孩兒們一個個都低下了頭,老李頭嗬嗬笑了兩聲,也沒繼續說,自己也朝著山的那邊望過去。
阿泠還沒有走到,老李頭卻率先發現了他,倒不是因為這位老人的視力遠超常人,而是他的身影太過引人注目,想不看到都難。
他身上花花綠綠的“百家衣”已經足夠惹眼了,更彆說肩頭上還扛著兩個獸皮包裹。這兩個跟昨天創村的巨熊一般大的包裹,架在略顯削瘦的身子上,不熟悉他的人著實會感到心驚。
村集上的其他人都發現了他,但卻沒有一個人表示驚訝,對於阿泠的這種超越常人的行為,他們已經習慣了。他們全都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看著那位少年人緩緩地靠近,原本熱鬨的村集霎時間居然都安靜下來,他們都在等阿泠過來。尤其是那些女孩兒們,不約而同地開始整理起自己的頭發和衣裳,都想讓阿泠注意到她們最好看的一麵。
阿泠也帶著溫暖的微笑,朝著村民們走來。他毫不費力地把肩頭兩個包裹舉起,小心地繞過村民們的攤位,又仔細地將它們放在地上。那麼大的兩個包裹,落在地上甚至都沒有濺起塵土來。
“是阿泠來了,這回又打了什麼野獸?”
“阿泠真能乾啊,一個人能打那麼大的藤狼,人長得也俊,我看這回下山就彆讓他再上山了,把他留在村裡尋個姑娘家...”
“王家姨,您都念叨了兩年了,我看您不是想給您孫女兒尋婿,倒像是你自己看上人泠娃子了,哈哈哈!要我說,我家曉慧啊跟阿泠正配。”
“去去去,說的什麼渾話!你家慧子幸虧隨了她爹,要是承了你這張嘴,這輩子都嫁不到好人家!”
村民們這邊熱鬨著,熱情地招呼下山來的阿泠。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往阿泠那邊靠近,幾個小姑娘結成團,拚儘力氣想要離這位俊俏少年更近一些。
阿泠有些手足無措,這麼多年他都沒學會如何應付這些女孩子。今天他隻是趁著村集的日子,把這些天在山裡的收獲拿來換些東西。但刀鬼卻相當興奮,攢了一肚子話想要出口,都被主魂強忍下來。
自從早些年和村裡的人熟絡起來之後,他就再也不想過和師父一起吃淡水煮山珍野味的日子了。他覺得偶爾也需要調劑一下口味,什麼米團子大糊餅之類的,哪怕就是單純蒸一碗白米飯,也比帶著腥味和膻味的獸肉來的美味。
老李頭笑著起身相迎,心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天這晴朗的天光下,這雙眼的異色比上回見著他更加淡了些。人群裡的年輕小姑娘們也擠了出來,離少年更近些,看著那雙跟家裡長輩講的,跟城裡神像上鑲的寶珠一樣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住在山上隻有有需要的時候才來村裡趕集的原因,無論看了幾年,這雙眼都還是看不夠。
“阿泠啊,要不是你,你王姨都沒命了,這些東西先不急…王叔我之前去了鎮上換了些蜜糖,你拿回去吃!”村民之中,一位自稱王叔的中年漢子捧起幾顆晶瑩剔透的蜜糖遞到阿冷麵前。
“是啊,怎麼能讓阿泠空手回去呢,阿泠,這些藥草我都收了,你要什麼自個兒過來挑!”又有村民在人群中喊道。
阿泠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接過王叔遞過來的蜜糖,小心放到自己的上衣口袋裡。
即使是他並不居住在村裡,每次他過來村民們都是一如既往的熱情。按照村民們的說法,第一次見到阿泠的時候,覺得很...親切?他剛想起這個詞,就又被其他村民極為熱情的打斷。
他實在不知如何應付,但卻覺得心裡十分高興。無論什麼時候到村裡來,阿泠都能從村裡感受到“家”一樣的溫暖。
李阿婆是老李頭的老伴兒,她剛收拾好換來的物事見著這一幕,上前捅了捅老李頭的腰,示意他把被村民們團團圍住的阿泠“解救”出來。老李頭習慣了阿泠在村中如此受歡迎,但看少年手足無措的模樣,還是出言讓大家彆都圍著孩子。
既然村長發了話,大夥兒也不好繼續圍著。
但他們也沒有就此散去,先前說要跟阿泠換購物事的村民們又繼續忙碌起來,各取所需,將自家的物品滿滿塞進阿泠的大包袱裡。阿泠似乎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沒有去管在獸皮包袱裡拿東西的、往裡邊放東西的村民們,而是忙著跟身邊幾個年輕姑娘說話。
“阿泠哥,你要吃了晌午再走吧?要不要到我家裡吃去?我..我給你做醋溜魚,我爹早晨早起剛撈的河魚。”一位梳著麻花辮的小姑娘扯了扯阿泠的獸皮袍子,低聲說道。
麵對邀請,阿泠正想著如何婉言相拒:“啊?我...我..”但下一刻,他帶著猶豫神色的臉卻綻放出明朗的笑容,判若兩人地對著小姑娘嬉笑道:“好啊,好久沒嘗翠翠的手藝了。不過你爹撈魚的本事可不如我,不如我們晚些時候自己上河裡撈去...”
梳著麻花辮的翠翠眼睛都明亮許多,連忙想要出言答應,卻沒想到對麵的阿泠突然又變了神色,退後半步淡淡開口對她說道:“抱歉,我想起家裡還有事。”
翠翠麵帶失望地不再言語,她身邊另一位姑娘見狀連忙搶著上前說道:“阿泠哥,上回見著你的鞋都破了,我娘做鞋的料餘下一些我給你做了一雙,你,你下午來試試合不合腳。”
“不..不用,我光腳都沒事...”阿泠話剛說完,卻馬上又換上一副嬉笑的模樣,說道:“好啊,我飯吃完了保證去,除了鞋還有什麼?衣這回有沒有給阿泠哥做件新衣裳?”
還沒等這位姑娘作出反應,阿泠自己連忙“呸”了幾聲,對著麵帶疑惑的小姑娘訕笑道:“對不住,小芳,下山的時候吃錯了草藥,腦子還有些迷糊...”
見著此景,李阿婆笑嗬嗬著上前替阿泠說話。也不知她究竟說了什麼,幾位姑娘被說的麵紅耳赤,也不好在阿泠麵前待著了,紛紛嗔怪的看了李阿婆一眼,各自往村裡回去了。
“婆婆。”阿泠見著幾位姑娘走遠了,鬆了一口氣,對前來的李阿婆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李阿婆摸了摸阿泠的腦袋,笑著說:“嗬嗬嗬,我們阿泠長得俊,受歡迎是應該的。”接著李阿婆又想起了什麼,看了看天色,又道:“時候不早了,該回去做晌午了,今天就在阿婆家裡吃好不好?虎妮子好久沒見你了,天天念叨的煩人呢。”
阿泠也跟著笑了笑,點頭回答說:“好。”
李阿婆又揮手跟不遠處幫著村民收拾攤位的老李頭打了個招呼,低頭幫著阿泠打包好要帶回山裡的東西。
一個時辰後,一月一次的歸雁村村集終於在晌午前落幕,村民們各自帶著此次的收獲回家。
阿泠雙肩各扛著一個比來時還要高不少的獸皮包袱,就連碩大的獸皮都快包不住裡邊的糧食等物事。兩個大大的獸皮包裹就這麼沉在這個略顯瘦弱的少年郎肩上,但卻一點兒也沒他感到疲憊,一路跟在老李頭和李阿婆身後,有說有笑地跟著他們來到老李家的院門前。
籬笆圍著的院子裡,一個小小的丫頭蹲坐在院子中間,手裡拿著個木頭雕的鳥。小丫頭見著籬笆外來人了,愣愣地站起身來,看著那個跟在爺爺奶奶身後扛著兩個大獸皮包裹的少年。
看清楚了來人後,小丫頭有些意外。她將木頭鳥小心放在地上,直起身一路小跑著到了竹門前用力一推,而後穿過老李頭和李阿婆,徑直撲向阿泠。
“哎呀這妮子!慢點!”李阿婆剛想抬手輕打小丫頭的腦袋,卻根本來不及,看著小丫頭就這樣風似的朝阿泠撞了過去,緊緊抱著阿泠的左腿。“阿泠哥哥,你跑哪兒玩兒去了?給虎妮帶好玩的東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