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低頭看向自己的腳踝,看到了那張麵無血色的臉。
這是一位他熟悉的村民,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上來。他立刻抬腳將村民踹開,力道控製的極好,沒有損傷其肉身。
哢嚓!雷電再次照亮昏暗的樹林,他這才發現不隻是一個,原本在村子裡的村民們,竟然跟上來好幾個。他發現這些村民已經不再依靠僵硬的雙腿行走,寄生在他們身上的絲線已經完全代替了雙腿,它們扭曲成一團,拖著宿主的軀體快速前進。
阿泠頓時覺得惡意從四麵八方襲來,這些絲線的饑渴已經快要達到了頂峰,他不知道再拖下去還會發生什麼。
他剛踹下一個,還沒來得及抱著虎妮子跳到另一棵樹上,又有兩三個村民圍了過來。絲線從他們的皮下不斷地刺出,又快速凝聚成團,像是觸手一樣支撐他們爬上樹,抓住阿泠的雙腳。
就在此時,一根絲線突然在他麵前拐了個彎,竟然直接朝著虎妮子紮了過去。幸而刀鬼離體及時,用靈蕰及時阻止了這一切。
阿泠看了眼懷中的的虎妮,長出一口氣,將靈蘊彙聚在雙腳。火焰瞬間在他腳下騰起,將那些絲線引燃。
燃燒的絲線紛紛如觸電般縮回村民們的身體裡,失去了支撐,他們的身體從樹上墜落在地。但他們已經感受不到疼痛,靜靜地躺在那裡,等待新的絲線再度從身體裡長出。
阿泠躍下樹,沉默地抱起虎妮子朝山下走去。同時故意放慢腳步,讓身後已經再度被絲線拉扯著起身的村民們都跟過來。
他一步一步走著,臉上滿是陰沉。他想帶著虎妮子逃,可是這漫山遍野的紫霧,又能逃到哪裡去。就算自己有莫名的自信,能夠穿越這片麵前的蠱霧,虎妮子怎麼辦。
這個小丫頭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機會,難道要阿泠把她丟在這裡,再次成為絲線的宿主與餌食?
阿泠做不到,他做不到將麵前的紫霧全部銷毀乾淨,無論火法燒掉了多少蠱蟲,它們總會再生出來,數量甚至比之前還要多得多。紫霧不斷在這片天地縮小範圍,他也做不到抱著虎妮子和這些村民兜圈子,自己好不容易恢複的靈蕰,遲早會在躲藏的路上重新耗光。
走了沒幾步,他咬緊了牙,似乎在竭力忍耐著什麼,內心無比掙紮。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緊追不舍的村民,步伐加快,身邊的樹木快速後退。步伐愈來愈快,直至狂奔,他抱著虎妮子,再次回到了熟悉的村裡。
阿泠在村口等了片刻,就聽到了身後樹林裡傳來的動靜。先前追進山裡的那幾個村民,不出所料地再度跟了過來。這時,劍鬼和刀鬼離開魂海,幫助他擺脫周圍村民們的糾纏。
刀鬼用刀背擊退一個村民,回頭喊道:“跑!不管跑多久,隻管跑!耗下去,等師父騰出手來!”劍鬼向來沉默,但他的意思同刀鬼無二,清晰地通過靈魂傳達給了阿泠主魂。
阿泠沒有半分猶疑,此刻也隻有先這樣拖下去,才可能會有轉機。他緊抱虎妮,貼著紫霧的邊緣開始逃離。他倒是不擔心那些村民會不會鑽進紫霧之中,操控他們的絲線似乎不會主動靠近蠱霧,它們就像是擁有意識的生靈,懂得趨利避害。
主魂掌控肉身負責帶虎妮山間奔走,劍鬼和刀鬼則負責抵擋住後邊跟來的村民。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流逝,他本以為可以這樣拖到天空之上的戰鬥結束,最起碼撐到傳說中的獸神使趕來結束這場災難,但奈何自己的靈蘊愈來愈少。
但那些緊追不舍的村民身上的絲線,卻越來越活躍。它們似乎是餓極了,不斷散發出純粹的渴望。他麵對過這種感覺,山中的肉食野獸,若是沒有捕到獵物果腹便是如此,這種狀態下的它們已經沒有了神智可言,任何出現在它們視野裡的生靈都能夠成為獵物。
他因“死而複生”而再次充沛的靈蘊正在被快速消耗,再這樣下去,彆說虎妮了,自己也是岌岌可危。說到底自己也是剛剛進階的四階靈修而已,就算獲得了第二次機會,也不能夠扭轉現在的局麵。
追過來的村民越來越多,那些餓獸一般的絲線在他們軀體之上扭動。在絲線的支撐下,他們的速度不弱阿泠多少,一直和阿泠保持著距離。若是沒有刀鬼和劍鬼的阻攔,讓他們全速追趕,恐怕此時阿泠也隻能選擇和他們戰鬥。
奈何他們數量實在太多了,即使是刀鬼和劍鬼也無法全數阻擋。一個村民從雙魂之間穿過,他身上的絲線像是餓極了,被阿泠散發的氣息所激勵,眨眼間就繃直了身子,像根針似地紮進阿泠的後背。
“啊!”
阿泠被突如其來的劇痛侵擾,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他死死護住懷中的虎妮子,單手握拳擰身朝著背後揮去。
他察覺到絲線汲取了自己散於肉身之中的靈蘊、吸食自己的血髓,但它依然不滿足,順著脊骨就要朝著自己眉心而去。阿泠隻好施展火法,擊退村民的身軀之後,反手伸向自己的後背,用火焰包裹住絲線,奮力將它扯離自己的肉身。噗呲——絲線被扯開,帶出骨髓和鮮血,它在火焰之中不斷扭曲,似乎是阿泠的血髓讓它頗為興奮。
就在這時,前方抵擋大批村民的刀鬼和劍鬼隻覺得越來越吃力,眼前的村民們——準確的說,是那些紮根在他們體內的絲線突然瘋狂起來,它們渴求著靈蘊與鮮血,驅使著它們更加活潑地進攻。他們的身形愈發靈敏,哪裡還有僵硬的行屍走肉模樣?
一股名為絕望的情緒彌漫在阿泠心中,他連忙後退讓自己和村民們拉開距離,同時仰頭望著天空。可惜,他的聲音無法蓋過雷鳴,再沒有一道驚雷落下,幫助他從圍攻中逃離。
他隻能拚儘全力奔跑,哪裡還管得東南西北,隻管朝著前方沒有紫霧的地方去——隻要能遠離他們,隻要能帶著唯一活著的虎妮逃離。
電光再次劃破天空,他看著眼前的建築,心裡愈發的絕望。沒想到自己在山裡兜兜轉轉,居然被紫霧給逼得再次回到了歸雁村。
他每次到村裡來,心裡都很愉快,唯獨這次不是。
阿泠躍上一處完好的房頂,把虎妮放在一旁,他心裡滿是疲憊,但仍然竭儘全力讓自己露出平日裡的微笑,摸著她的頭輕聲道:“乖乖待在這裡。阿泠哥守著你,守著大家,我哪兒都不去,好不好。”
被絲線操縱的村民們如同附骨之蛆,跟著阿泠和虎妮子也回到了村裡。
他沉默地轉頭看著下邊圍過來的居民,那些人依然麵龐扭曲、張大著嘴,他們身上的絲線還是那般活躍,散發著對血肉與靈蘊的渴望。一個村民不管不顧地扒拉著牆,想爬上屋頂,觸及到上邊的阿泠與虎妮子。
阿泠躍下屋頂,不忘再次回頭看了虎妮一眼,心裡想到了一個最後的辦法,沒有辦法的辦法。
他心裡不想這麼做,但奈何他已經沒有了選擇。
後方那些被血肉刺激到的村民一直緊緊追在他身後,再這樣下去,自己隻會再次肉身崩塌,靈魂隕滅,麵臨真正的死亡。
又談何護住彆人呢。
他的衣服早已完全破碎,**著上身,落地之後接過刀鬼扔過來的黑刀,提刀轉身一斬,一刀斬斷了一位村民身上的絲線。但那些綁在村民身上的絲線被斬斷之後,留在他們身上的那部分直接鑽進他們的**,紛紛發出淒厲的叫聲衝向阿泠。
“阿泠,你的衣服破了....”
眼前少女含羞的話語似乎還在阿泠腦海裡回蕩,滾燙的熱淚讓他的視線模糊。他此刻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麵前這個熟悉的少女早就死了,現在在自己麵前的隻不過是仍由詭異之物操控、沒有靈魂的軀殼。
不毀了他們,自己就沒有辦法和虎妮子一起活下去。
他揮刀斬去少女的四肢,讓她躺在地上無力地嘶鳴。但猩紅的絲線卻從少女的斷肢處伸出,支撐著她再度站起身來向阿泠撲來。
阿泠的異瞳雙眼綻放光芒,魂海內湧出無名的靈蘊讓他看清了那絲線的脈絡,它們已經深深紮根在少女的肉身內部,把這眼前這具空殼撐的滿滿的。接著他看向少女的眉心,那裡曾經是靈魂的魂海,如今卻是這詭異絲線深紮的根。
他終於明白過來了——或者說他早就明白了,隻是還不願意接受現實。他所珍視的這些人,早已不算活著了。失去靈魂的軀體,隻是被絲線肆意操控的傀儡。
眼前這具軀體已經被絲線撐的滿滿當當,根本沒辦法連根拔起,唯一要鏟除絲線的方式,隻剩下了一種。
往日尚在腦海,回憶漸漸浮現。他想起了曾在他手中殞命的巨熊,終於接受了這一切:靈魂消散之時,就是生靈真正的死亡。
他徹底醒悟過來了,他們都死了,早就死了。他們的肉身被絲線寄生、操控,渴望著新鮮的血肉與靈魂。這樣的人,這樣的他們,還能算作生靈嗎。
聽到身後房屋的響動,他猛地回頭,看見有幾個被操縱的村民,正在堆疊著想要上房頂。而房頂之上,就是雙眼緊閉的虎妮子,不僅是這些絲線同樣渴望著得到她的靈魂與血肉。
他無奈又憤恨地望著那些扭曲的絲線,心想自己該怎麼忍受,這些絲線糟踐他們的肉身?
“啊——”
一聲絕望的悲鳴過後,黑刀利落地將她的頭顱斬下,隨後一把黑劍將其洞穿,裡邊的絲線被連根刺的粉碎。
他不得不這麼做,就算隻剩殘軀,那些絲線依然不會放過村民的肉身。這些樸實善良的人們,靈魂消失之後,成為了被操控之物,這樣的人,還能算作生靈嗎?
他想不明白。
隻是不想讓他們的肉身再被利用了。
“你阿婆啊,經常跟我說:隻要有泠娃子在,村裡就再也不用怕野獸啦。”他還記得曾經老李頭說過的話,那位老人手中拿著煙鬥抽了一口,笑眯眯地轉頭看著他,眼中滿是自豪:“還有你王姨,劉叔,阿牛哥...村裡的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我年輕的時候啊,但凡是有野獸襲村。指不定就有哪家的田又被毀了,養的家禽家獸全被咬死...但是現在不同了,泠娃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有你在啊,大家都放心,阿泠一定會守好村子的。”
滾燙的液體混合著淚水淌過,刺激著臉上新長出來的嫩肉,阿泠反手甩乾黑劍,右手緊握黑刀揮舞,火光覆蓋之下向四周不斷靠近的人們斬去。火光揮舞之處,燒得血肉劈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