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兄啊,你這地方,缺了點什麼。”
阿泠不解,轉頭看向劉慕,回問道“缺了什麼?”
他想,馭魂宗從地下轉入地上不過堪堪這些時日,建材木石、作物農種之類的資源都很缺,但他明顯覺得劉兄指得不是這些。
劉慕笑了笑,緩緩道“你還記得我說過,在我的故鄉,不存在神靈——縱然有人信仰著神,但起碼世間運轉皆在人為。”
阿泠點頭,他當然記得,劉慕每一次說起那個世界的故事,都讓他印象深刻,甚至他冠以自己的“仙”名都是取自劉慕之口。
“這世界不一樣,所有的規矩,乃至於天道都在神手中,人們不得不翹首以盼,等待神的指引”
劉慕指著山下各司其職、熱火朝天的景象,笑容中似有深意地又說道“你看,就像現在這樣,大家都期望有一個重新來過、生活的地方,你出現了,他們才敢從地下鑽出來”
“你站在這裡,什麼也不用乾,就僅僅是存在於這裡,他們自己就會動起來,你可知為什麼?”
阿泠想了想,回道“是因為,我給了他們機會?”
“不僅如此。”劉慕搖頭道“還因為你給了他們目標,給了他們希望,給了他們——”
“指引。”
阿泠點頭,默默記在心中,心想劉慕雖然看上去和他年紀一般,但心思卻比他老成許多,畢竟是當王爺的人,畢竟是自稱“活過兩世”的人。
“可這樣還不夠。”
“哪裡不夠?”阿泠急忙問道,想必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劉兄說的馭魂宗如今缺的東西,將來也可能是重生的歸雁村所缺少的東西。
“規矩。”
“規矩?”
阿泠皺了皺眉,嘴上他說這裡是“馭魂宗”,可實際上這也是承襲自以往的流言,本質上是芒神為了掩蓋這幫人存在施展的「虛構」、是蒙蔽「因果」的障眼法。
在他心裡,始終把這當做第二個“歸雁村”,是完完全全重生的地方,是從荒謬“神國”歸來之人的容身之所,是安樂之地,更是理想之所。
因此他不想學著用萬獸宗裡邊看來的那一套來束縛這些人,這會讓他在某種程度上回憶起吳究,青山宗那時是個什麼光景,他比任何人都記得清楚,也更為厭憎。
劉兄這般說讓他不解,但劉慕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抬手示意他聽自己說完“說白了,你現在、此時此刻,乃至今後將來,就是我所說的‘規矩’,是指引他們前進之人”
“但你僅僅是自冠‘神名’,僅僅是在他們眼中‘存在’,還不夠。”
“你也不必向他們說明生自何處來死往何處去,但千萬要記得,給他們指引方向,未來該往何處去,步子該往哪裡邁——你要走在他們前邊。”
“也就是說,你需要給他們一個規矩,當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亦或是失控即將墜入深淵之時——你應當出現,為他們指引前進的道路。”
劉慕還想說什麼,楊福生卻著急忙慌地禦空飛來,說城鎮布局圖上又有何處不妥,要找劉慕商量,於是他就被拉走了。
阿泠留在原地若有所思,劉兄所說的這般話,倒真是印證了他掌握半條「歲月」之後的狀態——他再也看不見即將發生的未來,因為他就是未來,他往何處去,世間就往何處去。
眼光放往山下也是如此,他往何處去,馭魂宗就往何處去,魂海中印刻“仙”名的人,亦往他所在去。
他看著身首異處的吳究,想自己當時還沒聽劉兄解釋完有些雲裡霧裡,現在好像明白點什麼了。
“早就他娘的該這樣了。”刀鬼笑了笑,起身和劍鬼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人群外邊,地上因苦痛掙紮的少年也徹底鬆了一口氣。
此刻投向他身的眾多眼神中,儘皆多了一分敬畏,他們在吳究頭顱落地的那一刻,心中的仇恨霎時間燃至頂峰——劇烈燃燒過後,是釋然般的冷。
立刻便有人痛哭出聲,為自己,也為再也回不來的家人。
但這還沒完,黑劍脫手自行浮空在側,阿泠向前一步,將吳究無首遺骸踩在腳下。
他將純淨靈蘊四散開來,使得在場所有人,無論是不是靈修、無論其「本源」是否足夠他們看得到生靈魂體,此刻都能清楚瞧見,一個透明的吳究被阿泠捏住後頸提在手中。
一陣令人心悸的氣息隨即彌漫開來,很快,在場所有人都立刻因這不容置疑的威壓跪拜在地,靜靜等待他們的“神靈”降下諭令。
來自吳究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是這片天地唯一震懾心魂之音,「毀滅」恰到好處地為他帶來靈魂寸寸崩塌之痛,而「生」又同時為他繼續承受苦痛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