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隻能依從情感進行判斷,你可能很像那個人所期望的拯救之神。”璿璣不自覺地想為那個有趣的表演家辯護。
“情感投射?那麼,他在我身上看到的是他理想的自我,這就是人類所有崇拜和愛的本質嗎?”他盯著她的眼睛,好像要看透她。
“不……不會是所有的愛都是自我投射。”璿璣顯得很尷尬,“那豈不是所有的戰爭都在自我摧毀嗎?”
“也許,你真說到點子上了。”他轉動著藍眼睛,若有所思,“救世主形象不過是人類的自我投射,他像一麵鏡子顯示出最理想的自我。”
璿璣沉默了,她不想承認自己對大團長的情感,不過是他是自己理想狀態的鏡像而已。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救世主。”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些發自內心的話語,一不小心也違反了元教的教義,“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救世主,那就是“自我”,認知“自我”才是救贖的開始。”
“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拯救之上,是一種虛妄,更是一種無可救藥的軟弱。”
卡爾基無論說話的聲音還是口氣,是如此具有男子氣概,這讓璿璣幾乎難以抗拒,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大團長是如此英勇又智慧,她不能用語言形容他身上散發出的光芒有多明亮,她不想去解構這份崇拜和愛,隻渴望永遠與他在一起。
“卡爾基,你的思想像大海一樣深邃,在這片汪洋大海之中,是否有一顆水滴折射我的形象?”她低頭歎息了。
卡爾基沉浸在夕陽之中也不再說話,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因為殺戮變得冷酷無情。
“我愛……”她失魂落魄地望著他,不知不覺地就說出口。
他立即轉過身,走到樓層的邊沿,晚風吹蕩,這是一種暗示彼此交談結束的姿態,她說什麼,他都聽不到了。
這個危險的禮物讓他心煩意亂——她太魯莽,像一個不懂事的任性孩子,她口口聲聲說自己出身於柏拉圖貴族階層,但她連基本的自我控製都不懂。
她在肆意放火,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會燒掉他的整個世界,這個世界是他征戰多年,看過了很多人類的痛苦與鮮血後,才好不容易建立的。這世界裡有他所有的東西,這讓他怎能為了她說放棄就放棄呢。他鄙視人類的軟弱,但麵對內心波濤洶湧的情愛,他毫無招架之力,隻得像一個敗軍之將,膽怯地逃脫了。
“不要再說了……”他轉過身,卻不敢再注視她,他聲音是那麼溫和,甚至帶著一絲男孩的膽怯,失去了他往日堅定的陽剛之氣。
“我們是不可能的,我會遵守第一天答應你的誓言,我在柏拉圖有未婚妻……”
他以往那種傲慢的指揮官口氣蕩然無存,聽起來像是在乞求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璿璣捂住嘴哭了。
漫天的晚霞仿佛天堂在失火,她的初戀……還沒開始就結束,他甚至堅決到連做夢的機會也沒有給她。
璿璣邊流淚邊轉身跑向了樓頂出口。
她曾經拒絕過不少異性或多或少的暗示表白,心裡總有一位完美的形象,但當夢中之人出現在生命中時,他卻拒絕了她。
“該死!”
她朝樓梯出口的電梯門踢了一腳,這裡門禁森嚴,沒有住戶身份訊息根本沒法使用電梯。
“我抱你下去,隻要你不介意。”卡爾基走了過來,發現了她的窘迫。
“不必了!”她突然變得很冷靜,自己走到了跳上來的外牆老式樓梯邊,仔細查看可以攀爬的路線。
此時,那種光輝四射的晚霞已經消失,深黑色的雲層聚攏在落日餘暉之處,晚風愈加清涼,她一手扯掉了自己發髻的發繩,在他眼裡,她的舉動跟曾經的自己是那麼像,她天性無拘無束,憎恨被管束。
璿璣黑色的長發柔順地散落肩頭,在她轉頭的時候有一縷黑發遮住了她一半的臉,紅黑相間的夜色之光映射在秀美的容顏上,她的兩行淚痕還在閃閃發光,但她的眼神異常明亮而堅定。
“我在這座大城裡,始終是一個人。”她悅耳柔和的聲音和內在透出的堅韌不拔,是一種極為迷人的悖論,“我一個人可以生活,你不必可憐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說完,就以極為敏捷的身手翻了下去。卡爾基立即看著她迅速地爬下了樓梯外側,可能內心太狂亂,她隻是在一個地方搖晃了下,最後還是平安地跳到了地上。
“好身手。”卡爾基讚歎道,璿璣內心的強大超乎想象。
他們兩個就這樣站在樓頂和暗巷兩方對視了幾秒鐘,卡爾基也順著樓梯外側跳了下去,他的速度比璿璣快太多,幾乎是直墜著跳到了她的身側。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他對她說,“現在,是我沒辦法離開你。”
卡爾基對芒星城全然迷茫,而且他丟棄了最重要的身份腕帶,就意味著,一無所有的他在蓋亞星上已經寸步難行了。
在一個聚集了400億人口的超級城市的複雜係統中生活,對一個柏拉圖人而言,談何容易。
他們兩個隻能一起在幽暗的巷道中向最近的車站走去。今天真是奇特的一天……他們想掙脫這種互相依存的關係,卻無能為力。
他們無言地望著彼此,也許他們之間的那種感情,從一開始就跟普通人的不同。
“所有的快車都需要乘客身份信息,我們都不能坐了。”她在站台上,查看投射屏的車次說道,“隻有最慢的罐頭車花車費就行了。”
她的話剛說完,一輛外形老土破舊的長車便緩緩駛入站台,它沒有先進的刹車係統,發出了一聲刺入耳膜的悠長噪音,好像數百年前的城際列車入站一般,充滿時空錯亂感。
“這就是罐頭車!我們快上車,錯過要再等一個小時!”璿璣高聲提醒道。
她按了好幾下門口的開門鍵後,落後的自動門才感應到開門,這道門恰好對應著廁所,他們一上車,一股濃烈的尿騷屎臭味撲麵而來,卡爾基低頭看著腳底下的地板濕漉漉的一灘,像是被狗尿過一樣。
“這該死的城市!”他咒罵道,芒星城足以讓一位柏拉圖貴族修養全無。
來時豪華舒適的旅程跟上將身份一起浮雲了,他們走過兩旁亂七八糟的過道,好不容易才找到兩個相聯的座位,入座之後,他們兩個便不再說話,似乎都在腦海中翻騰今天發生的事。
由於這是最差的列車,沒有智能清潔機器人打掃衛生,不少花花綠綠簡易食品包裝袋之類垃圾就堆砌在腳底,他們就在垃圾與渾濁的空氣中輕輕搖晃著,去往遠方。
在下一站停站時,對麵座位的胖老伯下車,換來了一對活力四射的蓋亞年輕情侶。
“太好了,親愛的,有兩個人的位置!”一個女孩甜美的聲音。
這一對穿著外星人高灰人服裝的男女快步地跳了過來,就像兩個詭異的外星人一般坐在了他們的對麵,當他們把頭套摘下露出麵孔時,居然也是一個白人男孩和一個東亞女孩。
“不好意思,兩位的腿收一下好嗎?”
棕金色頭發的年輕男孩也有卡爾基一樣直言不諱的性格,相當自我。這讓卡爾基隻能尷尬地直起身體坐著,把腿儘量收回凳子下。最便宜最下等的列車連座位空間都減縮到最小化了,對身高馬大者極為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