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落水的聲音,撲通撲通。
早先中古天路崩潰時灑落的金輝,仿佛遍及東海每一處,也沒有忽略這荒僻的角落。
但鬼麵魚海域好像從未被照亮。
似乎永遠死寂,長久幽森。
正在構築中的景軍營地,在一瞬間被拔儘了力量,紛紛崩潰。
龜殼上的法陣失去主持,停止了運轉。巨龜的空殼跌落下來,砸在海麵。發出格外清晰的巨響。
嘭!
如送夢中人。
田安平靜靜地看著這場墜落,他將手中握著的染血長刀,橫在身前,沒什麼波瀾地看了兩眼,而便鬆開五指,任由這柄出自景國承天府、由王坤所配的名刀,也加入墜海的隊列。
成為其中一聲“撲通”。
人與刀,都是死物,沒什麼不同。
這時他鬆開五指的手,是虛張在空中,他就這麼輕輕地往前一探,裂開了虛空。他合攏五指,從虛空中拔回,自那微不可察的虛空罅隙裡,抓出了一縷纖細的遊魂!
這縷魂魄猶在掙紮扭曲,卻是幻出了李龍川的麵容。
田安平突然出現,突然拔刀,突兀到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而他驚覺一瞬。在生死一線的關頭,動用燭微神通,藏住一魂在極其隱秘的虛空罅隙,一點動靜都沒敢有。
可即便如此,仍然被田安平發現,並且揪出。
在這個人麵前,似乎一切反抗都徒勞,一切手段都無用。
石門李氏,世代將門。史書一頁頁都翻遍,戰爭史即是天下史。
李龍川自負兵略,尤其清醒。
在田安平拔刀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想明白,田安平打算做什麼。他也承認,若不去考慮為將者的榮譽、為人者的道德,且拋開自己這個被獻首之人的感受……這算上一步好棋。可以最快奠定東海形勢。
故在此刻也終是知曉,死亡已不可避免。
沒有咒罵,沒有談判,更不會有求饒。
李龍川的殘魂隻是閉上眼睛。
在心裡默默地道:姐姐可以封侯了……
李鳳堯是大搖大擺闖進家族祠堂,親手在家譜上把美玉之“瑤”,改成了聖王之“堯”的女子。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決心,更不是什麼你好我也好的綿軟性子。
他李龍川雖然自小被姐姐揍到大,有“畏姐如虎”之美名,本心卻也驕傲得很。有些事情可以讓,有些事情不能讓。李鳳堯也不會允許他“讓”。
可以說關乎石門李氏摧城侯的世襲爵位,往後必有一爭。
隻是他們姐弟倆從小感情就好,這一天才一拖再拖。且一直是以一種良性的方式在競爭。
有東萊祁氏故事在先,李老太君早早地就敲過警鐘,要他們把握分寸。他們自己也都非常克製。
但自古至今的道理都是如此――每個人走到一定的位置,都不能隻代表自己。
李鳳堯在冰凰島經營了那麼久,跟著她去苦寒之地的那些人,難道是天生喜歡吃苦?還不是想求一個前程!他們把李鳳堯捧起來了,李鳳堯能夠不管他們嗎?
單就他自己,這幾年在迷界征戰,也有了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這些人難道不需要榮華?難道不想往前走?有多少人為自己擋過刀,為自己出生入死,自己難道可以不在意?
他對於那一天一直很恐懼。不恐懼競爭本身,恐懼自己和姐姐之前的血緣親情,在競爭中變質。
曆史已經一再地重演過。人總是會被權力、被地位,異化成不同於最初的樣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