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人必有情。
但這位名為“吳病已"的法家宗師,卻幾乎是近法而無情的存在。
天刑崖上的風,靜靜吹動。
公孫不害醒回神來,正要折回法宮,抬眼看到一人,便問:“清如,你怎麼在這裡?”
矩地宮的真傳弟子卓清如,慢慢走了出來,十分的端謹有禮:"今日是我值守法碑呢,公孫宗師。
"公孫不害點點頭,就此歸山。
卓清如老老實實地在那裡站了一陣,像人們所認知的法家弟子那樣,嚴肅、板正、認真、規矩。
而虛空之中,一本潔白的書卷,正緩緩打開。
無形的筆紙上勾勒,天馬行空-一兩位大宗師在路上碰到了,也像普通人一樣聊閒篇呢,十分親近的樣子。
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是不是也在說昨夜的薄雪?許師兄當初說,對公孫宮主而言,老師是亦師亦父的存在,看來並沒有說錯,好得不一般不知我下次看到公孫宮主,能不能叫一聲師兄呢?..“薑師兄!!!”
淩霄秘境裡,沸聲盈天。
往日的清淨之地,如今像一鍋煮開的沸水。
隨著葉淩霄越來越多的展現力量,雲國還是一貫中立,但姿態不是那麼內斂,淩霄閣也壯大了許多一-葉青雨所嘗試的商業擴張,亦是其中一節。
一群淩霄閣的弟子,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廣場中心,像是圍著什麼稀世奇珍,叫此處水泄不通。
“薑師兄,你還記得我嗎?上次我們打過招呼,你還衝我笑了!"“薑閣老!這是我自創的劍術,請您指正!來來來,大家讓一下,不要擠,讓個位置出來,我來為薑閣老演示一-”“演你媽的頭,滾一邊去,你的三腳貓劍術,彆占地方!薑師兄--看我!”
“哎,彆打彆打,你們出去打!”
“啊!啊-一薑師兄,你平時最崇拜我了,啊不,我平時最看好你了,我說的什麼東西,薑師兄我好激動,薑真君!這是我的劍,請您摸它一下,就摸一下!授我靈光!”
還有童聲。
比薑安安都要小一輩的淩霄閣新入門弟子,五六歲的模樣,紮個羊角辮,蹦蹦跳跳地在那裡喊:“薑阿叔!薑阿叔!抱一抱!”
薑安安一把將她抱起來,笑眯眯道:"師姑來抱你。
小丫頭,有沒有好好站樁啊?今天的書帖臨了沒有?師姑那裡有好些嶄新的--,特意給你們買的,這就送給你,好不好呀?”
小丫頭掙紮著跳下她的懷抱,扭頭就跑。
薑望當然不是第一次來到淩霄秘境,事實上在他證道絕巔後,第一件事情就是縱躍天道深海,巡遊四方,親朋好友都見了個遍,就連遠在天外的觀衍前輩、小煩婆婆那裡,他也追去打了個照麵。
小煩婆婆吃驚又為他高興的樣子,實在是有趣,人生成就感,莫過於此。
在親友都見過之後,才是召開太虛會議,籌建朝聞道天宮。
但認真地算起來,他的確是在證道真君、稱名絕巔之後,第一次這麼正式地走進淩霄閣的大門。
遞了拜帖,雖然拜帖上隻有“薑望"兩個字。
定了時間,雖然時間就是遞貼的半個時辰之後。
而後大搖大擺,從抱雪峰一路走上來-一抱雪峰常年積雪,蓋因高處抱寒。
時值初冬,連雲也掛霜。
昔日寂寂無名的白發少年,今天已是天下傳頌的人物。
昔日整個雲國,隻有葉青雨認得他。
今日整個天下,不知“薑望"之名者,已是少之又少。
當年他是怎樣一步步孤身下山而去,今天就是怎樣一步步登山而來。
昔日都在問他是何人,今日聞其名者莫不爭睹。
唯一不變的是,在雲城的最高處,還是淩霄閣少閣主葉青雨,親自撕開天穹相迎。
當年她是如何清雅,今日亦是如何恬淡。
時間好像並不能改變所有。
隻是讓絲絲縷縷的點滴,交織成無縫的天衣。
才讓兩個人偶然的相視一笑,那般自然會心。
月白色的長裙,襯得她如此纖柔合度。
柔順的長發一直垂到腰身,好似一匹黑亮的綢緞。
因為白歌笑所指點的“濁世煉仙"之法,也因為葉淩霄的有意放權,這幾年她已越來越多的負責淩霄閣事務,多少是有些威權在手的。
倒是不很嚴肅,隻是安靜地站在雲台,臨風飄飄,帶笑地看著這邊。
“你今天穿的裙子,好像是那天穿的那一件。
"薑望一邊應付著熱情的淩霄閣弟子,一邊悄悄同葉青雨傳音。
“哪天?“葉青雨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澈如林間溪,好像根本不記得。
天知道她找這件衣裳找了多久,最後是特意找人新製的舊衣。
就是為了若乾年後再次撕開天穹相見的今天。
這隻是無數若不經意的小心思的一種。
隻是...她以為他不會記得呢。
當初薑望送安安來淩霄閣,走過漫長的登山石階而相見,她穿的就是這一身。
嚴格意義上來說,那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那一次她匆匆出門相迎,忘了戴麵紗,才第一次叫薑望見得真容。
但跟所有第一次看到她真容的男人都不同。
彼時那個少年的眼晴裡,隻有他的妹妹,隻有無儘痛苦和煎熬下的,一種強抑的平靜。
獨行萬裡,少年仗劍。
那才是她真正印象深刻的開始。
“就是....我第一次來雲城那天。
"薑望臉上掛著明朗的笑容,風度翩翩地回應著淩霄閣裡的這些年輕人。
私下與葉青雨的傳音,卻是極溫柔的,還帶著幾分。
“那時候我想一-”那時候他想。
天地雖大,無處為家。
那時候他想。
怎麼才能不叫妹妹吃苦呢?那時候他想。
這就是我的一句之師,這是一個這麼乾淨的、會做正確的事情的人。
這世上仍然有人是可以相信的。
不止是安安,不止是虎哥。
“你想什麼?"葉青雨若無其事地憑欄而立,遙在那處雲台,俏生生的好似幽穀玉蘭,卻傳音問。
“來,不要急,都有份。
你們是安安的同門,是青雨的同門,那也算是我的同門。
"薑望彎起食指,在那些迎來的長劍上一一叩響,發出咚咚咚咚的妙音。
在這些少年少女們奇思妙想的“祈福儀式"裡,他同時傳音說道:"那時候我想,這個內心和容顏一樣美麗的仙子般的姑.....我一定要報答她的。
"在喧嘩滿耳的環境裡私語,有一種極特彆的感受-一在無儘的喧聲裡,我們有獨屬於我們的,無窮的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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