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元帥”隻是一個虛銜,但與八甲等“道國元帥”銜相比,“天都元帥”的定義裡,有一條“總製天下兵馬”之權。
上一個加此銜的人,是於闕。
也就是說,從這一刻起,得到此銜的匡命,已經在名義上,成為景國兵事第一人!
天子對他的表功非常簡單,有一種懶得認真的美感。參與這個參與那個,“參與”究竟是個什麼程度的功勞?誰也說不好。
可天子這樣說了,天下就隻能這樣認。
與已然證道真君的匡命相較,玳山王姬景祿在兵略上還未得到太大證明,其所統禦的鬥厄軍,在滄海實力大損,也已經替出八甲。執掌皇敕軍的樓約,則是剛剛放開了軍權,轉由淳於歸替之。神策統帥冼南魁,尚隻是洞真境界,且被原天神丟出和國境外,身上雖皮肉之傷,卻也頑強不磨,少說還得養個月……
偌大帝國,在兵事上確實沒人能比匡命更重。
當然,南天師應江鴻這個事實上的中央帝國兵事第一人,不在討論範圍裡。倘若真有傾國之戰,誰也不會比應江鴻更被信任。
可問題的關鍵在於……“天都元帥”這個勳銜,往常隻會授予帝室所直屬的名將。
不是鬥厄主帥,就是神策主帥。
它幾乎代表帝國的最高軍事地位,也從來是帝黨的禁臠。
中央帝國雖然是三脈同參,畢竟是姬姓皇朝。雖稱為“道國”,也是以國家體製為核心。
在兵事上從來都是以帝室為主,在軍機樞密使擴額為十一人之後,更是如此。
匡命走上這一步,隻有兩個可能。要麼是他已經徹底地倒向帝室,贏得天子的信任,要麼是玉京山拿到了中央帝國的最高軍事權力——在玉京山大掌教宗德禎以罪受誅的今天,後者顯然絕無可能。
所以匡命自此已經可以被視為帝黨。
單單匡命倒向帝室也就罷了,可他同時還是蕩邪軍主帥,還執掌著蕩邪軍!
自道曆元年景國建立以來,這八甲強軍,從來是三脈連同帝室共掌。屬於玉京山的兩支軍隊,從未旁落軍權。
就連當今天子想要拓展軍權,也是用【皇敕】替【鬥厄】,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試圖先變八甲為九甲。本質上還是當初在軍機樓擴額的手段,在不向道門伸手、不引起激烈反彈的前提下,將軍權稀釋。
這也在景國建立以來諸方的默契裡,帝權與道權,無非東方壓西風,你來我往,此時亦彼時。
但一真道的覆滅將一切改變。
一真道首爬上玉京山大掌教的位置,更是給了帝室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三千九百年僅這一次的機會!
皇帝提著一真遺蛻走上玉京山,趕走原天神,順手就把匡命扒到了身後來,還拿走了蕩邪軍。
而這並不是終點。
徐三已經想到了更可怕的一件事——
天子遇刺時,乃是殺災統帥裴星河負責護衛事宜。聽說還是天子點名要他去的。結果護駕天子,卻護出了一個刺王殺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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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山的軍事統帥護駕,玉京山大掌教謀刺,這乾係要如何摘得乾淨?
全看天子怎樣追究!
若要論功論罪,天子便是當場將裴星河刑殺,也沒誰能說出什麼話來……沒人能夠救他。那麼在這種壓力之下,麵對提著一真遺蛻的天子,裴星河有沒有可能徹底跪低?
設身處地的想,徐三不覺得有誰能扛得住那種壓力。
而裴星河所統禦的殺災軍,也是玉京山所屬的軍隊!
一個玉京山大掌教宗德禎的死,幾乎是把玉京山雙手奉在了天子麵前。
天子以身涉險後,似乎正要笑納。
他的確不必現在就聊樓約上位的事情。
把匡命和【蕩邪】打包拿走之後,再把裴星河同【殺災】也打包拿走。樓約不做玉京山大掌教,帝黨也掌握玉京山!
天子哪裡隻是要一個玉京山大掌教的位置啊?
他要的是裡裡外外,是道門聖地玉京山,徹底跪伏在帝權之下!
西天師呢?西天師作何反應?
徐三下意識地扭頭看向銀河金橋,隻見四大天師個個端坐,都不言語。
西天師餘徙更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同上次站出來痛斥閭丘文月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玉京山……就這麼認了嗎?
徐三隨便一動念,就能想到許多反對這項任命的理由——
比如一真道行刑人匡憫,乃匡命的一體兄弟。匡憫雖死,匡命難逃嫌疑,嫌疑尚未洗清,不該受此重勳。
這是多麼好打的一張牌。
不扯上個月,斷斷扯不清楚。再順勢停了匡命的軍職,玉京山怎麼找不出一個真人來掌軍?怎能就這麼送出【蕩邪】軍?
那邊殷孝恒一死,蓬萊島立即就控製了誅魔軍。
要不是孟嶼真人還在蒼梧境值守,這會都已經走馬上任。
玉京山這是怎麼了?
徐三幾乎是心中剛升起這個問題,便悄然掐滅。
玉京山的大掌教都死了!
還能怎麼了?!
西天師再怎麼強硬,在強勢掃平一真道的天子麵前,在來勢洶洶的帝黨麵前,也是無法支撐的。
不是西天師孱弱,實在是時勢已然如此!
皇帝的聲音如此溫和,皇帝的語氣如此和緩,可不動聲色的……時勢已然如此。
四千年帝權道權相衡,四千年攻守之勢變幻,怎麼就已然如此了呢?
徐三此刻才看到這一點,固然是因為被秦廣王擒拿,才剛放回景國,缺失了一段經曆,但又何嘗不是因為這一切都太平靜、太理所當然了呢?
原來溫水煮青蛙,煮到死前才驚知。
那麼太虞師兄,或者說咱們的大羅山掌教,又持何種態度呢?
徐三不免往前眺看,視線穿過如林的天都大員們,看到李一筆直而緘默地站在那裡,像一柄與世無關的、孤獨的劍。
天子讓他“任性言之,莫拘俗禮”。
他好像沒有什麼看法。
生得病瘦的匡命,如一杆冷硬的鐵槊折彎,在陛前幾乎是以摧折自己的姿態半跪“劫餘之人,幸賴天恩,匡命豈不效死!”
“最好是不要有愛卿效死的時候。”皇帝的聲音轟隆在大殿“天都元帥,國家有賴你珍重。”
匡命不再言語,隻是深深地垂低頭顱。
而皇帝就那麼坐在那裡,溫緩地說道“宗德禎以無根之意馭一真遺蛻,朕完奪此蛻,剝儘其意,有一些收獲。關乎曆史,關乎一真道……”
他的目光從高處垂落,仿佛注視著百官裡的每一位“這是朕今天要說的第四件事情。”
“料來宗德禎以為一真遺蛻斷無出事的可能,匿藏一真密檔在其中。”
他自帝袍之下抬起一隻手,一卷光華混轉、怎樣都看不清的玉簡,就握在掌中,笑道“就是這麼一卷。”
整座中央大殿,一直都安靜,此時肅冷得連心跳聲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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