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不僅染紅閻羅麵具內部,還從麵具的眼窩處飛出,數滴飛濺在尹觀清俊的臉上。
開出濃重的、小小的血花。
她咧開嘴笑,儘管有麵具遮掩,不能叫人看到。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想要把尹觀臉上的血液抹去。
但雙眸一霎變作血紅,無窮的殺意像是炸破了的水球,粘稠的鮮紅的在她的眼睛裡流淌。
她為尹觀拭血的手,瞬間凝霜結雪恍如冰刀,倏而探向尹觀的脖頸,直欲殺之。隻欲殺之!
她又在這時犯了病!
不可自控的元屠之病!
尹觀一把握住這冰刀,任冰雪在掌心割出血痕,又一手將楚江王轟來的拳頭捉住,捉著按下去,恰恰按回了楚江王的膝撞——在這不止歇的戰鬥過程裡,同時繼續催發咒力,為她解決身體裡關乎符文的隱患。
可元屠之病發作起來,一切隻以殺戮為目標,楚江王本能將所有的力量都調動起來,試圖掙脫尹觀的鉗製,將其殺死——她的力量本就所剩不多,此時一經催動,體內空空蕩蕩!
好比關樓垮塌,城門打開,營不設防。
千萬個細小符文,瞬間肆虐此身。
“嘔!”
楚江王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鮮血混合著內臟碎片,填滿了麵容和麵具間的空隙,順著臉頰流下。
她看著尹觀。
看著尹觀!
可是眼睛也被鮮血糊滿。
那麼粘稠而又濃重的……
她的氣息急劇衰落。
她的身體癱軟地掛在尹觀身上。
這竟然是他們唯一一次擁抱——在她身死的這一刻。
尹觀平舉著雙手,一時無措,海風迎麵吹來,吹不動他被鮮血染濕的長發。清俊而蒼白的臉上,血珠似露珠般點綴,又似燭淚滑落。
他像一座靜默的橫枝的燭台。
可是她的生命之火,像一支殘燭,像被這海風吹滅了。
……
那搭在一起如枝丫的兩條因果線,一長一短,本就同根同源。
短的那條因果線已經枯萎,長的那條……垂落在中域,景國應天府。
樓約指節粗大的雙手,安靜地垂在身側。
這裡是應天第一家,是他的家。
他獨自站在幽冷無光的房間裡,想著那麼多年都住在這裡的那個孩子。
她關在這裡不能出去,不能見光,每天每天,是什麼心情呢?
她早就在坐牢,所謂人生經曆,隻是輾轉於不同的牢房。
家,禦史台獄,緝刑司獄,中央天牢……
樓約在困住女兒童年的房間裡,沉默了很長時間。
天子親征地藏,宗正寺卿並三大國師隨征,太虞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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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以晉王姬玄貞監國,南天師應江鴻總督帝國軍事,冼南魁也領軍拱衛天京城……文相不用說,那是百官之首,中央帝國朝政運轉的核心。
獨他樓約,是什麼任務都沒有交付的。
他已不再是皇敕軍副帥,不再是軍機樞臣,也未能成為玉京山大掌教。
天京城裡暫時沒有他的位置。
他想著回家小住幾日,暫離嫌疑之地,避開風口浪尖,以待後續。
但又得到天京城那邊緊急遞來的消息——
樓江月逃獄。
他於是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成為玉京山大掌教了。
文相親自寬他的心,與他言說種種。
他隻說知道了,隻說對不起,隻說自己願意擔責。
最後他沉默。
逃了也好。人總要為自己活著,哪計日月長短。
他特意請人給樓君蘭安排了許多軍務,國家動蕩之時,正是年輕人出頭的機會。他也不想君蘭為妹妹擔憂。
所以隻有他自己在家中。
他從不表露脆弱,隻偶然在江月離家的時候,他會在這個房間裡,靜靜地站著。
他太忙碌了,忙於國事忙於修行,忙著實現人生理想,實現家國大計……所以他從來不會站很久。
通常隻是發一會兒呆,便離開。
父女倆從不表達於言語,但好像通過這幽暗的房間完成交流。
有時候他也會想,女兒在想些什麼。
當然他從來想不明白。
他靜靜地站在這個房間,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又到了江月溜回來的時候。
他下意識地推門……
手卻鑄在了門上!
他在這樣的時刻悚然抬頭,幽暗房間裡他的眼睛森森放光!
他感到一種巨大的空落,好像心臟被什麼東西掏掉了!
人在巨大的失措中,不知為何會回想人生。
他這一生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
從應天府樓氏天驕,到玉京山太元之號。
他本心所求,當然是【最強】之格,以第一真人,晉第一真君,乃至眺望超脫。
但是為了國家利益,他可以放緩修行,在舊路已折、還沒有找到新的更強道路之時,便強行登頂,以真君位格,去爭一個玉京山大掌教之位。
可是為了保住女兒樓江月,他又不惜冒著大計動搖、掌教之位不穩的風險。
他這一生傾儘一切想要做到最好,但總是都差一線。
他有一顆強者的心,但他更忠於他的國家,而在這一切之前,他首先是一位父親。
可是如今!
一切都成了空。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
樓約!你到底在做什麼!
永遠的差一線,永遠的失敗者!
他緩慢地將手從門上移開,低頭看著,要將它合攏……卻捏不成一個拳頭。
他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猛然仰起頭來,長發張散,雙眸儘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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