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見說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可惜梅花如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對於寧死不降的父親,以及降元事敵的叔父,任何人都會將他們進行比較,隻有文升不行。
不僅因為自己的子侄身份,而是因為經過了這些年的煎熬,文升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再堅持下去,意義何在?
大宋已經滅亡了十餘年,不僅北人早已經認可了元廷的統治,就連南人也開始漸漸地以元人自居。
案前,是叔父臨死之前留給自己的一封信,讓自己為了延續嗣父的香火,要儘快成家生子。可是,窮困至極的自己,用什麼來娶妻?又用什麼來養活將來的孩子?
文升相信,隻要自己願意,走出草廬下去這座山,自然會有官府的人邀請自己出仕。一官半職對於絕大多數的南人來說,可望而不可及。對於自己,卻隻需低下原本就不算高傲的頭。
很難嗎?
也許不難,隻要拋棄自己是文天祥之子的身份即可。
可自己若不是文天祥的兒子,又有誰會願意瞧上自己一眼?
嚓,嚓……
山間傳來漸漸清晰的腳步聲。
文升終於將視線從空洞的窗外,重新凝結於案前,默默地歎了口氣之後,放下手中之筆,步出草屋。
腳步聲,卻不是來自山下的小路。
山上的草叢中,冒出了十餘個人影。
文升腳步一頓,隨即苦笑,依然佇立於院中。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年約三十、膀大腰圓的壯漢。跟在他身邊的,則是一隊衣裳襤褸卻個個麵色激昂的殘兵。
文升疑惑地看向為首的壯漢。
壯漢抱拳,正待開口,那些殘兵卻直接撲向墓前,哀聲痛哭:
“丞相,某等來遲了……”
“丞相,我們,來看你了!”
“丞相,我等昨日又殺了一隻元狗,可惜不能將狗頭帶來,祭拜丞相……”
看著嗚嗚叩頭的這些人,文升心下黯然。
這些年來,時時有人過來祭拜父親,結果卻總是被候在山下的官兵剿捕。對於這些人,文升無法勸阻,也不能勸阻。
父親哪怕已逝,在這些故宋舊部心裡,也許依然是他們堅持下去的最大動力。
哪怕所有人其實都明白,這種堅持毫無意義!
壯漢神色淒涼,從懷中掏出大把冥錢,交給那群殘兵,又轉過身,抱拳說道:“在下鄒式,唐突公子了。”
“無妨。”文升回禮道:“諸位,可是先父舊部?”
“德佑元年,鄒某還隻是一個懵懂少年時,便隨丞相起兵勤王,可惜未建寸功,不敢稱丞相舊部。”
德佑元年,那時父親還隻是贛州知州,算是第一次聚兵為將。若此人所述為真,可算是父親元老級舊部。
文升肅然起敬。
“那些兄弟,都是在景炎年間,跟隨丞相轉戰江西各地的舊部。”鄒式說著,又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文升。
這封信沒有落款,但文升一看,便知道是同鄉鄧光薦鄧叔所書。天天看著他為父親撰寫的墓字銘,沒人能比文升更熟悉他的字體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