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跪了五個人。王妃辛洛,碧瑤,鄧漢炎,呂繼才,還有剛剛被宣進宮的武平侯——太師呂明仕。
在沒有進北冕城堡、在沒有見到君王複利的那一刻,鈴兒以為她什麼都不怕。進到北冕城堡時,她全身打了個冷顫,雙腳沒力,她的身子在往後退,她竟然想逃走。她吞了吞口水,嘴巴乾澀,終究沒對鄧漢炎講出想臨陣脫逃的想法。馬上就能見到北冕國的國君了,她用力握緊雙手,仍覺全身無力。她心底一遍遍在響著一個聲音:我是假的辛洛,我是假的,我是假的……
武仙宮大殿的龍椅上,坐著一個老人。“老”也許隻是他臉上少許的皺紋和他夾雜著白發的發髻。他臉上的表情是真正的霸氣外露。神情堅定,目光鈍重,如能穿透她的五臟六腑一般,讓她不敢直視。這一眼,頓時讓鈴兒所有的心虛都上來了,君王複利有一雙火焰般的眼睛,這是一雙擁有著讓人恐懼和臣服力量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說:撮爾小民。望著這雙眼睛,她竟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氣,有那麼一瞬間,她都忘記了自己來北冕城的目的。這是真正的君王,就連肅穆的武仙宮也散發著王族的威嚴,鈴兒大呼一口氣,她讓自己鎮靜,她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師氏呂繼才冒犯嫡王妃,並妄圖害命,罪責難逃,太師呂明仕教子無方,當應嚴懲不貸。”星宿站在殿前,他陳述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經過。
星宿的上書,鄧漢炎先是吃了一驚,在朝堂之上,誰都知道,太傅兼卜正的星宿是個和事佬,雖位列三公,但誰都可以欺,若不是背後有上達天意的天宿廳在撐著,恐怕早被趕下太傅之位。他雖然公正、嚴明,但他在朝堂上的原則是和衷共濟,可是這一次,他竟然要求嚴懲武平侯呂明仕?大概是因為鈴兒,呂繼才不知從哪裡得知了她的身份,這應該是星宿容不下他的原因。鄧漢炎看了一眼鈴兒,在鄧漢炎的印象中,她表情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她跟星宿一樣,鐵了心要除呂繼才。
星宿的話讓鈴兒從恍惚中回到了現實。她頓時明白了,這一刻,她的目的是拔掉呂繼才。他不僅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對她有殺心,必須斬草除根。
星宿開口了,君王複利感覺地麵搖晃了一下,晃得他到這一刻還沒太明白事情的嚴重程度,當星宿默不作聲的時候,君王複利提心吊膽的猜星宿腦袋裡的想法,而當星宿有主張的開口時,君王複利又懼他,小心翼翼地怕違了天意,君王複利一臉的不好看。星宿心中最明白君王複利臉上難為的表情,皆因八王子緣弘,太師呂明仕是八王子日後仕途的根基,若是把這根柱子拔掉,緣弘此後在朝堂就無仰仗之人。
“大王,小兒愚蠢,斷不敢做出此等不倫之事,隻是吃醉了,求大王饒小兒一命。下臣願用這顆頭顱向大王保證。”呂明仕豁出去了,用自己的人頭為兒子做保,企圖留呂繼才一命,呂家唯一的血脈不能斷。
呂繼才心中被這股拚死相搏的父愛衝撞了一下,自從鄧家悔婚,這五年他越發我行我素,在名正言順地釋放著對他父親的怨意,他心底隱隱有觸動,這一切來得太晚了。
鈴兒看了呂明仕一眼,須白圓臉,年紀有些大,此時他看上去並不和善,他眼神中露著恨,一張臉全是怨氣。對抗著外人,對呂繼才卻是嬌縱、放任,麵對外人時,這種人也會是凶殘的,若是讓這種人再得了機會,她怕就不會如這次平安了,鈴兒心一硬,開始哭訴。
“大王,小女惶恐,小女並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呂大人,讓呂大人對小女生出殺心,鏡雲閣已經屢次遇到刺客,小女終日不安。”當鈴兒跪在武仙宮時,她第一次感受到朝堂的肅穆和威嚴,還有官場的殘酷,非生即死,沒有空白地帶。眼下的情形,她無權無勢,唯有靠陰謀與手段。她將鏡雲閣刺殺的臟水也一並潑向呂繼才。
君王複利為難地看了一眼呂明仕。
“在大王麵前還敢信口雌黃,大王,下臣有事奏,此女並非辛勖之女。”呂繼才依舊咄咄逼人,他仍固執地認為,隻要把鈴兒流民的身份揭穿,呂家能再一次扳倒鄧家,甚至能一並為緣弘掃清太子之路,那些跟緣遙有關的人,包括眼前的三公之一太傅大人星宿也要跟著這個流民奴隸一起誅三族。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朝堂之上的人都聽到了,君王複利也聽到了。
“此人並非辛勖之女。大王可以宣太史辛勖進宮,當麵對質。”呂繼才唾沫橫飛,越說越有信心。
跪在地上的四個人同時抬頭看向呂繼才,星宿麵不改色地站在殿前,一襲白色布袍,白發及腰,他的神情還是有些凝重。鈴兒和碧瑤跪在大殿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求大王為小女做主,這些有心之人的妒意而生出的閒言碎語,讓小女情何以堪。辛氏一門忠正不二,父親更是從小教誨忠義,大王,可否讓小女父親進殿,以證小女清白。”鈴兒用力握緊發抖的雙手,事情發生的太急了,她沒辦法靜下來想出解決方法,就在方才,她還想厚著臉皮把自己的身份掩蓋住,既然她能以緣遙王妃的身份跪在這武仙宮的大殿,君王複利對她的身份是認可的。現在的情況跟鏡雲閣不同了,這層窗戶紙被呂繼才捅破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她要保住這最後一道防線。鈴兒想到了辛勖,她那從未謀麵的父親,如果說辛勖隻想認一個做王妃的女兒,那現在她有可能會成為刀下鬼,她的生死瞬間轉移到了辛勖手上。鄧漢炎閉了一下眼睛,該來的還是來了。鄧漢炎在心中分析著,隻要辛勖來到殿前,鈴兒就會成為辛洛。辛勖是河宗氏的家臣,身上也沒有貴族文官的傲氣,文官往往較真,自詡眼裡容不下沙子,凡事要爭個對錯,既不容己,更不容人,而辛勖深諳官場之道,懂得隨機應變,不計較對人或事的絕對公允。若在此時推翻王妃辛洛的身份,他什麼都得不到,說不定還會像鄧家一樣落個逆謀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