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隻不過是王妃娘娘的猜測罷了。”緣熠迎向林懷柔的目光,他目光如炬。
“殺人也隻是不得已,像一身忠正的太傅星宿殺了奉國寺的南明大師,隻是為了掩蓋辛洛的身份。”林懷柔輕輕提起,她又想起她與辛彥之來來北冕城堡的第一晚,他們去了奉國寺,那一晚的奉國寺火把通明,卻殺機四伏,當她躲到藏經閣時,卻看到死在星宿天罡掌之下的奉國寺住持南明大師。那一晚,她還不明白星宿為何殺死南明大師,當鈴兒成為辛洛王妃出現在鏡雲閣時,林懷柔明白了,一切都是為了假王妃掃清道路。
緣熠愕然地抬頭看著她,這個女人城府之深已遠超他所料。“話可不能隨便說。”
“小女從西南獅崗城來北冕第一日,就在奉國寺看到了太傅大人帶人在捕殺奉國寺高僧,隻是恰巧看到,殿下不必多心。”林懷柔將她與辛彥之來北冕城那晚的事輕描淡寫地說給緣熠聽。
“外人看不懂,但小女懂,五殿下是心沉之人。”林懷柔的這番話已徹底得罪了寶澤殿的這位主子,也將寶澤殿和長寧閣綁到了一起,在這北冕城堡,單打獨鬥是難以走遠的。
“公主生性純良,又深得大王的歡心,她若是將辛洛的身份告到大王麵前,辛洛恐怕要死上千次百次,若是將陷害成安君的事一並提起,那今日這長寧閣恐怕早已化為廢墟了,小女還要謝謝五殿下。”
林懷柔清醒而理智。從九公主蕎衣離開長寧閣那一日,她心裡忐忑不安,若蕎衣跑去君王複利麵前告狀,她會死在鈴兒前麵。林懷柔心裡也跟明鏡一樣,在北冕城堡的後宮中,從來都沒有巧合這一說。女人的暴力一旦第一次順利得逞,便會自負,然後上癮。林懷柔第一次在奉國寺殺人後,有驚恐、有不安,當她一次次在紅樓殺人時,殺人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一切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殺人似乎也是會上癮的,她殺了自己的婢女,釋放了她噬血的本性,她像夜裡蝙蝠一樣,看到流在刀上的血液讓它興奮,而且,殺人往往能解決麻煩,總有不得不殺的理由,就像撒謊一樣,為了掩蓋之前的謊言,總是需要編織不同的謊言來覆蓋掉前一個。
現在,她羨慕鈴兒,哪怕生在罪臣之家,卻依舊像家境殷實的貴族小姐,而自己即使是貴族之女,卻像命運坎坷的孤女,所有的一切都要付出比彆人多一半的辛勤。即使現在坐上了江波殿王妃的位置,也不免心裡底氣不足。
林懷柔看了一眼緣熠,她衝他笑了一下,低下頭,眼中全是不屑。君臨天下的女人通常都是一身殺氣的。
“王妃娘娘恰恰錯了,死人確實不會說話,但那些人才是需要防的人。”這是緣熠在殺了馮心宿後幾夜都不能眠所想的事。死人確實不會說話,但是最需要防的人,死人會讓真相被刨根問底,活著的人皆有探尋追根刨底的劣根性。
林懷柔看向緣熠的眼神閃過一絲遲疑。殺人不僅需要腦力和體力,還要有一顆石頭一般的心,心軟之人是殺不了人的。她在想,緣熠大概屬於前者。
緣熠迎著林懷柔的目光,堅定、不可動搖。這一刻,林懷柔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他回到了要殺掉馮心宿時,完全沒有要殺人時的驚慌失措,他心平氣和地想著可行的方法,仿佛這是一件平常的事。殺心宿,是他從長寧閣出來之後就決定的,看到蕎衣在參宿門匆匆離開的背影後,他想到了方法,毒是通過蕎衣的手帕帶進來的,在倒酒時,婢女碰了蕎衣的手帕,而殺緣弘,是與熾燁達到協議後,熾燁用鈴兒做交換,他又加上了緣弘,一來,蕎衣殺馮心宿,終會讓人疑,但若蕎衣跟緣遙站在一邊殺緣弘就變得順理成章了,馮心宿的死就會成為過失,馮心宿死便會成功掩蓋掉鈴兒,他可以順利帶走鈴兒去封地,二來,緣熠冷靜的分析過,若是緣弘得了勢,便是呂家得勢,呂家定會要了鄧漢炎和鈴兒的性命,想當初,呂家被流放,也是鈴兒和鄧漢炎聯手,唯一能達到這個交易的方法就是除掉緣弘,鄧漢炎那裡也會變得順利。直到這個時候,緣熠還是沒有看上王位。
“江波殿這嫡王妃的位子可不好坐,坐久了也會燙,若是辛洛有個三長兩短,王妃娘娘也隻能辛苦一趟,去九泉之下走一遭。”今日這次談話怕是要無疾而終了,林懷柔是見了棺材都未必會落淚之人,他隻能用林懷柔能聽懂的話告訴她,鈴兒在,你便在。
“小女謹記五殿下的教誨。”坐在軟席上,林懷柔驕傲過頭了,現在的寶澤殿掛滿了不堪,她對緣熠已經沒有之前順從了,雖然她隻是後宮中一個不得勢的妃子,林懷柔覺得,她的長寧閣完全有能力將寶澤殿踩到腳底下。
這懷柔王妃,到底是什麼人,精致的麵孔,還有這張麵孔下所掩藏的的野心和心狠手辣,小小年紀,對待生命也無畏懼,臉上多了不應該有的鎮定,出自西南,跟信安王府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長在普通貴族之家,卻深諳權力之道,並沒有被他的話所嚇到,依舊冷靜。這樣的人,有著深不見底的謀劃,如王衍、桓楊之流,亦有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性格。強硬會換來更大的風暴和災難,威脅已經遞到她麵前了,再問下去,結果也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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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熠等了兩日,始終沒有鈴兒的消息。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了,他擔心禁衛軍先找到鈴兒,表麵上他父王是賜死了蕎衣,但他早已經他將所有人的死都算到了鈴兒身上,北冕城容不下鈴兒,若是等他醒來,鈴兒定死無葬身之地。必是死路一條,眼下他要做的事是處理好他父王,緣熠在殺了緣弘和心宿後,心更堅硬了,對他父王也有了殺心,這股殺意來得平靜,不經蓄謀,就是坐在寶澤殿這一刻時才起的,就像年少時殺死一隻麻雀,裡麵有著肆無忌憚的任性和不知悔改的蠻橫。
緣熠去到會元殿時,婢女送來的湯藥還放在桌子上,他將毒死緣弘的毒藥順手投到了他父王的湯藥之中,緣熠用雙手搓了一下臉,似乎很疲憊,他的臉埋在雙手中間,一分鐘後,他抬起埋在手掌間的臉,看著躺在臥榻之上的君王複利。他輕輕給他掩了掩被子。對他父王,緣熠有苛責,並非苛責他給予他的父愛,而是他晚年的荒唐,他不立儲君,便是他不服老的表現。他老態龍鐘的坐在王位之上,握著權杖,卻再也擂不動年輕時的勃勃生機,卻依舊貪戀權位,搞得群臣怨聲四起,渾濁的目光中彌散著猜忌與孤獨,自己的親骨肉也都人人自危,他已不再有年輕時的睿智,他的智慧早已經在這二十多年間的享受中枯萎了,唯一剩下的就隻有權力。年老昏憒,本不該受到苛責,正如年幼無知一樣,這是生命的必經過程,可問題就出在他手中的權力,衰老,讓他們身體的力量減弱,或許他在睡夢中的這個時間也是焦慮的,唯一能彌補的就是手中一呼百應的權力,他貪戀權力給他帶來的威信,為了證明他的威儀,證明自己的力量,他不休不眠地折騰著天下蒼生,這其中就包括鈴兒的性命。
這一晚,又下起了像鈴兒離開北冕城堡時那晚一樣的大雨,還夾著閃電。緣熠是個細心之人,在殺他父王之前,他仍沒有忘記先翻一下他父王的寢殿,不該出現的東西也要隨他父王一起消失。在他父王的殿內發現了立緣弘為太子的詔書,拿住詔書的雙手一直抖個不停,這是他父王的筆跡,不是緣遙,也不是緣禮,果然是緣弘。緣熠在他父王的床頭翻了一下,這樣的詔書,難道就這一份嗎?內官那裡會不會有?
“父王,父王彆怪兒臣心狠。”閃電劃過會元殿的窗戶,打在他父王的臉上,滿臉青光,即使躺在臥榻之上,依舊是有著威儀外表,緣熠沒有猶豫,這殺戮的背後是為了救人。
似乎緣熠的話被君王複利聽進去了,他的眼睛慢慢睜開了,眼光犀利的君王複利,將緣熠嚇得後退了一步,他馬上又鎮定下來,抓起桌子上的湯藥灌進君王複利嘴巴裡,君王複利雖然昏迷了一日,身體無力,但全身內力讓他的胳膊孔武有力,湯藥有一部分已灑在緣熠身上,緣熠用腿壓住他父王的下半身,強行將藥給他灌了下去。這突然生出來的事嚇得緣熠驚匍未定。他父王倒下後,他推開大殿的門,一個人跑回了寶澤殿。
劍洪發現君王複利沒有氣息時,已經亥時。沉穩沈毅的劍洪沒有聲張,他也像緣熠一樣,替君王複利掩了掩被子。他腦海裡閃過緣遙的樣子,有大局觀,作為未來北冕國的嫡長子,他有著常人不具備的一顆堅硬的心,這個優點同時也成為了他的缺點,他不會為彆人著想,對下層百姓的疾苦並無憐憫心,這種性格的養成與他的出身息息相關,日後見到緣遙會如他父王一般多疑,懷疑所有人的真心……這話,一遍遍在他耳邊響著,是英仙宮索加王後的聲音。
之後,禦醫魚貫而出,子時過後,會元殿內響起慟哭聲。
寶墨殿最先收到消息,君王複利駕崩,莊賢娘娘聽到並沒有吃驚,她低頭不語,眼睛裡是一大片的漠然,君王複利在這個時間離開,沒有立下儲君,給後宮權力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她反而沒有想象之中的輕鬆和快感,她看了一眼快要被雨水遮住的天邊,殿外四處飄著雨,仿佛君王複利的血一樣汩汩流著,圍在她的身邊,她想起死去的緣煒、她覺得頭很痛,曾經因為緣煒的死,她對君王複利恨之入骨,現在,君王複利的死反而讓她對緣煒的死沒有那麼計較了。她大腦一片空白,坐在冰冷的地麵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她輕輕閉上眼,外麵的腳步聲響起,不知何時,緣熠來到了她身旁。
“母妃……”寶墨殿內四處都有婢女的哭聲,將緣熠的聲音也蓋住了。
莊賢娘娘打了個哈欠,麵容有些憔悴,似乎很累。“現在哭已經晚了。”莊賢娘娘喃喃自語道。
“母妃,打起精神來。”緣熠推了她一下。
莊賢娘娘才從恍惚中醒過來,借機放聲哭了起來。
“母妃可知道父王有留下密詔嗎?”緣熠一提醒,莊賢娘娘的眉頭舒展開了。幸得前幾日緣弘死了,她的心腹大患沒了,權力的更迭都是瞬間之事,若是君王複利沒有留下傳位的詔書,依律當是江波殿嫡王子繼承王位。曾經她以為,星宿亡,對她來講,利大於弊,再也沒有人會站出來對緣熠的星象指手畫腳。這是寶澤殿靠近權柄的第一步。莊賢娘娘思量著,無論從哪方麵,她的兒子比緣遙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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