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辛彥之罕見地做起了夢,一個接一個的夢,先是夢到阿郭跟他講的西南邊境之戰,畫麵真實,他揮著手中的劍,每一劍砍下去都血肉橫飛,血漿濺到他的臉上和嘴巴裡,沒有味道,隻是腥氣很重。
接著,他已經不在戰場上與敵人廝殺,他騎在馬上,行至半路時,遇到了一個陌生的女子,女子穿著一身天藍粗布麻衣,像是在乞討,他隨手將龍龜玉石給了她,女子歡喜地謝過他,轉身向一白衣女子跑去,那女子手中還提著一把劍。
他又夢到了江波殿,好像就是現在這個地方,一把匕首的寒光射進他的眼裡,他起身時,一黑衣人已經手起刀落,辛彥之被嚇醒了,他趕緊拉開被子,去尋找夢中的那把匕首,還好,什麼都沒有,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來到鈴兒房間。
月光撒在她的臉上,像他在永昌侯府救下她的那一晚,月光撒了鈴兒一身,照得她全身透亮,仿佛是被月亮保護起來的人兒,讓人不能靠近。
辛彥之坐到她的床頭,拉起她的手,抓著她的手,他才能感覺到鈴兒就在他的身旁,他才會心安。他靠在床頭,剛一閉眼,鈴兒一翻身,又將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回去,辛彥之再次抓起她的手,順著她的胳膊,他看到了她的脖子,她的身上沒有龍龜玉石,辛彥之這才想起了,方才他做夢,也有夢到龍龜玉石。
雞鳴之時,鈴兒醒來了,她看到坐在床頭辛彥之,先是嚇了一跳,她不知道,他是何時進來的,來了多久。辛彥之眼睛閉著,睫毛垂在眼前下方,又長又密,眉毛也又粗又濃,鈴兒坐在他對麵,看著他,閉在一起的嘴唇極秀氣,鼻子挺拔,她的腦袋向前湊了湊,她確定了,他是辛彥之。
辛彥之卻在這個時間睜開了眼,眼睛下方正是鈴兒的一張臉,從上往下看,先看到鈴兒的眼睛,其次是她的一張櫻桃小口,微微張開一條縫,辛彥之的心開始咚咚地跳起來,越跳越快。
一抬手,鈴兒的額頭碰到了辛彥之的下巴,辛彥之一伸手卻將她抱緊了,貼在辛彥之懷裡,她能聽到辛彥之咚咚的心跳,兩顆心貼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心跳。鈴兒匆忙將他推開。辛彥之向前移了移,上前一步,整張嘴壓在了鈴兒嘴上。鼻尖觸到了鈴兒的鼻子,涼涼的。她想推開他,卻被辛彥之牢牢抱住了。足足一分鐘,辛彥之才放開她,二人相對無語。
緣稹的詔書在一早送到了江波殿,辛彥之還沒有好好回憶鈴兒的柔情,就被迫跪在地上接詣,嫡王子的位子還沒坐上一日,他已經有些厭煩他這個王族弟弟了。
緣稹沒有追究室女殿辛洛殺了嫡王妃林懷柔一事,隻大筆一揮、玉璽一蓋,將緣遙冊封了靖安君,封地在北冕國的東北端,端州,與北海碑隔青蓮海相望,距離北冕城隔著千裡水陸。緣遙剛接完旨,內史緊接著又宣讀了另一封詔書,辛洛被下旨,即日啟程去西南獅崗城和親。
詔書來得突然,內史走後,辛彥之還跪在地上,觸在地上的手還在抖。鈴兒剛要起身時,被辛彥之手一拉,身子落在辛彥之懷中。江波殿的兩扇門重重合上了,他渴望靠近,渴望擁抱,卻不能擁抱,他心中清楚,想要的,沒命要。
“鈴兒,都是我不好,”
“或許,這就是天命。”鈴兒皺了皺眉頭,生在西南,最終還是要回到西南,隻是一切都變了。
辛彥之沒有聽鈴兒在說話,他自顧自地說著。“縱使刀山火海,再所不懼,為了你,本王寧可負天下。”辛彥之的感情一旦注入,就像澆鑄的鐵漿一樣,冷卻後成模,動搖不得。
“殿下勿妄動,與殿下相識,鈴兒之興,見到殿下笑,鈴兒已心滿意足。”
“一起回到獅崗城,這才是本來的模樣。”
辛彥之的頭忍不住向前移了移,離鈴兒已經越來越近,他嘴巴一低,直接壓在鈴兒的嘴唇上,貼近鈴兒的心這一刻仿佛靜止了。他伸手抱住鈴兒的身子,越抱越緊,他有些貪婪,咬著鈴兒的嘴唇,恨不能與鈴兒融為一體,漫天的吻落到鈴兒的眼睛、額頭、臉頰還有耳唇邊。
辛彥之走出江波殿時,他臉上流著難以掩飾的崩潰的淚水,他再也不能控製自己,眼淚掃過臉頰,落了一身。一聲鈴兒,裡麵有他所有的感情……
這世上,比求而不得更讓人難過的就是得而複失。
“該啟程了,王妃。”迎親的隊伍已經侯在天樞門外,緣稹連道彆的時間都沒有留給他們,緣稹擔心久則生變,一早,已經安排永安君緣禮侯在天樞門外,永安君緣禮繼續以宗室身份去送親,他在殿外催了一遍。
看著鈴兒離開的背影,辛彥之第一次覺得心痛,這一彆,便是永彆,他愛的女人將為熾燁之妻。從江波殿到天樞門不足兩百米的距離,短短的一程,辛彥之卻覺得漫長看不到頭,這兩百米會改變他與鈴兒兩個人的命運。當他追出天樞門時,馬車已經漸行漸遠,他沒有追上去,追上去又有何用,已經於事無補。他一把火燒了天宿廳時沒有想到緣稹會用這種方式來重塑天命,辛彥之以為燒光了就沒有了。或許,這就是星奎說的生生不息,不息的是人的意誌,最大的威脅是人心,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若人心讓這個事物存在,他就永遠不會消失。所謂的人定勝天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天宿廳和天命隻不過是人們達成目的的工具。他錯以為他的對手是天宿廳和緣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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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馬車變遠、變小,在他眼中變成一個圓點,辛彥之始終不願離去。
緣熠在北落獅門見了鈴兒,滿眼都是對鈴兒寵溺的眼神,他不由分說地將鈴兒拉到他的懷裡,這是他第一次抱鈴兒,仿佛是在南效,他抱著遲遲不肯鬆開。
“今日隻是暫彆,總有一日,你會回到這北冕城堡。”
“懷安君大人,就此彆過。”鈴兒喚了他的封號。
“鈴兒……”緣熠喊住了她。“你是我心裡最美好的存在,叫我一聲緣熠吧。”緣熠的眼圈變紅了。
鈴兒想起了在南郊,還有武安王府喜宴時,他擋在她身前。“五殿下,鈴兒不會再讓殿下為難,鈴兒會永遠記得,殿下為了救我,義無反顧,身負重傷。”
緣熠猛然抬頭看著她,淚水止不住的落下來。
“緣熠。”鈴兒伸出手,輕輕碰了緣熠的臉。
“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上你,沒有來由的喜歡。隻不過那時候你不喜歡我,現在依然不喜歡我。”
鈴兒沒有說話,這一刻,鈴兒對緣熠充滿了感激,在室女殿聽到林懷柔那些話時,她覺得她永遠都欠著緣熠了,鈴兒並不知道,緣熠為了她,手染了多少鮮血。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緣熠也不需要她回答,她的心,緣熠仿佛一直都能看透,但他還是固執地一廂情願。
“你要常常想起我,這樣會長壽。”
鈴兒轉身離開了,看著鈴兒,緣熠哭了,生平,他第一次懂事後大哭,像個無助的孩子。為了鈴兒,他什麼都做了,殺了弟弟,殺了他的新婚妻子和妹妹,又殺了他父王,卻還是沒能保護得了她。當他明白隻有王位才能保護她時,他卻錯失了。
於同一日,靖安君緣遙與懷安君緣熠都踏上回封地的行程。
緣遙帶著謝衝和畢月一行人也到了白港渡口,上一次來這裡,還是三個月前,看著滔滔渭河水,辛彥之又想起了阿郭,阿郭總是會臉紅地看著他,即使笑,他都是害羞的。
“本王還能回來嗎?”
“會的,殿下。”
“歸來又有何用,天下變了,辛洛也不在了。”
辛彥之將隨身的玉佩丟進了渭河之水中,這是出發前,劍洪給他的,是緣遙的母後留給他的。
一大早,劍洪聽到消息後,便來江波殿送彆緣遙。對於這次離彆,劍洪心頭泛起難得的不舍。在江波殿他沒有看到永一師父和阿郭,他將辛彥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跟他在會元殿前見到的緣遙一樣。辛彥之借口說阿郭和永一師父被派去白港辦事了。辛彥之從劍洪看他的眼神中,已經看到了不信任,他必須消除劍洪的疑慮,這個時間,他既不能殺了劍洪,又不能讓劍洪懷疑他,要想再回到北冕城,救回鈴兒,總有用得上劍洪的一日,從昨日劍洪放走他與鈴兒時,辛彥之就看到了這一點。
“殿下今日要去端州,再回京,已不知何年何月,此玉佩王後娘娘讓下臣交給殿下的,是殿下的外祖母留下的。”
看到玉石,辛彥之仿佛被當頭敲了一棒,在他的身上,沒有看到龍龜玉石,這是辛彥之的疏忽,那一日,他竟然忘記取走緣遙的玉石。
“今日就要遠行端州,本王此行無奈,辛洛昨日去了西南,這柄劍,是本王生辰禮時,父王賜給本王的,本王將它送給舅父,願舅父安康。”
“下臣不敢受。”劍洪趕緊謝辭道。
“是本王的一片心意,舅父收下便是,離宮四年,母後不在身邊,本王亦不曾見過母後,本王有一點兒不明,這太子之位,為何不能是本王來坐?”辛彥之替緣遙問出口。
“王後娘娘說過,大殿下自打出生,就一直被當作儲君來養,不懂民眾的疾苦,你若成了北冕國的君主,守著的是先王的江山,王後娘娘不想再看到北冕國有奴隸。”
“舅父沒有問過本王,怎知本王就不可?”辛彥之今日才知道,這是緣遙被拋棄的理由。可劍洪將軍所說的,恰恰是辛彥之想要的。“人人占田,本王想看到百姓的笑,亦想做一個讓百姓都笑的王。”
緣熠去往象崗,一路上氣氛都是凝重的,今夜是鈴兒與熾燁成親之日,緣熠燒了一晚,燒得腦袋也迷迷糊糊,夢中又出現殺他父王的那個雷雨夜,緣熠被驚醒了。他還沒有行冠禮,沒有束發,旦看他的臉,他身上有著超出他年紀的沉穩和冷靜,一幅老成持重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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