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其實是一種力量。
當然,弱小的沉默是忍受,在忍受中奮發圖強,期待那一天能夠爆發出來。
隻要實力足夠強大,當爆發衝突之前,沉默遠比放聲咆哮更能具備威懾力。
很多演講家喜歡濤濤不絕。
真正的演講家卻是非常善於巧妙地利用沉默的力量。
政治人物在沉默的時候顯得更為不可測,因為對手不知道在醞釀什麼,爆發出來將會有多麼可怕。
樓令沉默著注視楚君審,眼神非常銳利。
慢慢的,楚君審笑不出來了。
代表晉國開出停戰條件的樓令,他當然是在漫天開價,並沒有不許楚國落地還錢。
晉國的停戰條件顯得非常苛刻。
楚國需要一次賠償二十萬石糧食,第一批為十五萬石,之後的每年再賠償一萬石。
然後,銅錠為一萬錠,第一年賠償七千錠,第二年起每年賠償六百錠,連續賠償五年。
其餘物資的種類比較雜,含括黃金、玳瑁、布匹、牛筋、皮革等等,一樣是首年的數量比較大,隨後再分為五年賠償完畢。
講事實就是,楚國不太在乎賠償多少糧食,一切隻因為楚國從來沒有缺糧的現象。
楚國最為不能接受的是晉國要求太多與戰爭有關的物資,比如銅錠、牛筋、皮革和玳瑁。
什麼?玳瑁也是軍事物資?這個當然是。
其實精良的弓,還真的會用到玳瑁。
製作甲胄也有用到玳瑁的時候,使用最為廣泛的地方是在一些比較正式的服裝上麵。
現在是青銅時代,銅自然也是軍事物資。
彆看晉國的樓氏已經進入鐵器時代,總體而言晉國還是一個青銅時代的國家。
牛筋的用途則是相對單一,一般就是用來製作弓弦。
皮革就不用多說了,正經的防具有哪一種不會用到皮革呢?不是皮甲才會用到皮革,金屬防具也需要皮革來作為內襯。
楚國接下來必然會更加的奮發,希望能夠一雪前恥,怎麼可能不大肆打造軍備?
“晉國要求那麼多的軍備物資,是想拖慢我們恢複軍事實力的腳步。”子革對子重說道。
子重給了子革一個抑鬱的表情。
作為楚國的令尹,榮耀自然歸於楚君審,出錯了則是子重的錯。
這一次之後,子重不死也要脫層皮,最好的下場就是引咎辭職,最壞的下場可不是隻光要自殺謝罪。
子革當然知道子重怎麼回事。
他們這一次打成那樣,其實不能說到底是誰的錯,或是誰的錯誤最大。
出不出戰不是由一個人去決定,完全是整體商議出來。
怎麼出兵,由誰擔任哪一支部隊的統帥,一樣是經過反複商討。
當然了,哪怕是經過集體討論,同樣需要有人承擔最大的責任,隻是怎麼追究都讓最終的決策者無法逃避。
楚國的最終決策者當然是楚君審。
隻不過,在“為尊者諱”的前提下,子重這位令尹肯定要給楚君審背鍋。
上一次“赭丘之戰”結束,子反因為飲酒誤事,算是自食惡果。
子重逃過了“赭丘之戰”那一劫,今次沒有足夠分量的人代為背鍋了。
隻是……,子重真心認為是子革犯下了大錯誤。
要是子革撤軍的時候多注意晉國下軍和宋軍,是不是能夠提前到“鄢陵”布防,不使晉宋聯軍切斷北上楚軍的歸路呢?
如果晉宋沒有切斷楚軍的後路,交戰會是現如今這般嗎?
想要甩鍋的話,不得不提出各種假設。
對於既定結果來說,任何的假設確實沒有意義。
相當要命的地方在於,楚君審北上之前,子重是北上楚軍的最高統帥。
那麼,子革是在子重的領導之下,子重作為決策者沒有指派子革看顧後路,想甩鍋並不那麼容易。
現場。
樓令的沉默還在繼續。
楚國這一方進行討論的人有點多,隻是楚君審從頭到尾保持安靜。
“令尹?”楚君審招呼了一聲。
子重沒有站起來,對郤錡和樓令分彆行了一禮,等對方一一回禮,再說道“貴方所提的條件,我們絕無全盤接受的可能。”
即便是晉國開出來的條件不過分,楚國仍舊會極力避免損失。
談判本就是另一個戰場。
萬事沒有絕對,不一定強勢的一方在談判的時候,會占儘各種便宜。
千萬彆以為軍事戰場上打贏了,政治戰場一樣會獲勝。
在談判上出現任何一絲的失誤,都是在讓為之流血犧牲的白白付出,偏偏這樣的事情沒有少見。
例如清王朝,他們就有多次明明在軍事上表現不錯,結果屢屢在談判桌失利的情況。
寧與友邦,不予家奴,其實就是清王朝的特色了。
畢竟,外邦可不會終結清王朝的統治,銀子、特權、租界再多,韃子仍舊是統治者;內部誰漲了聲望,一旦想要顛覆卻是會出現改朝換代。
其它的王朝,或多或少也有打贏,為了展現氣度不進行更嚴厲處罰或追究的現象,乃至最後吃儘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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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清朝王距離現代太近,其它王朝距離現代太遠。
像是秦、漢、唐、明之類的朝代,對手一般是北方的遊牧族裔。
清王朝的對手卻是各種列強。
到現代之後,人們早就忘記了遊牧族裔的凶悍,印象中遊牧族裔隻剩下能歌善舞。
而現代的東國,麵臨著列國時刻的威脅!
那麼,現代人對清朝王的各種錯誤肯定更為在意,麵對其它朝代犯下錯誤的感覺就不是那麼刻骨銘心了。
樓令需要表現出楚國不接受就沒得談的姿態。
子重拿出了楚國的和談條件。
楚國要求晉國一方先撤圍,再提議當即進行戰俘交換。
滿足上述兩個要求,便是楚國繼續和談的條件。
“那就是沒得談。”郤錡站起來,一點不想拖泥帶水,示意晉國一方的人可以離場了。
本就不想和談的樓令麵無表情站起來,率先邁開步伐。
輪到楚國君臣急了。
楚國一方為什麼請求和談,不正是因為他們知道繼續打下去,己方將麵臨何等的慘況嗎?
“等等!”子重大聲喊道。
郤錡腳步沒停。
樓令自然不會停下腳步。
“諸位,沒有正式談,怎麼……”華元也出聲招呼。
作為有名的和平使者,華元當然希望晉國和楚國能夠坐下來好好談談,隻是在這種場合站在楚國那邊顯得很不理智。
來自其他勢力的一國之君或代表,他們先是麵麵相覷,帶著各種心情也開始離場。
留在原地的楚國君臣心情很沉重,一時半會沒有人開口講話。
“確實是晉人占儘優勢,他們肯定會姿態無比強硬。”子革選擇說實話。
楚君審不能表現出太明顯的態度,問道“真的沒有獲勝可能嗎?”
問的是獲勝的可能,不是突圍的可能。這裡也就能夠看出楚君審傾向於談判解決,不是武力進行突圍。
領導嘛,有什麼樣的想法,一旦表達得太清楚,出事了怎麼進行甩鍋?肯定需要將話儘量說得模棱兩可。
大家都是千年老狐狸,玩什麼聊齋呢?
子重知道楚君審的意思,需要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而已。
當子重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樓令重新出現了。
“楚子,楚卿,以及諸位。”樓令重新返回自然是有話要講,提醒道“明日我方便會展開攻擊,請貴方儘快各歸各處。”
這不是談判破裂了嗎?當然是繼續開打了。
說完的樓令再行一禮,不給任何人搭話的機會,直接邁步離開。
“要追上去,重新展開談判嗎?”子革問道。
心裡沒底的楚君審自然不適合表態。
子重開口說道“我去追吧。”
然後,子重快步離開,真的追上走到半山腰的郤錡等人,提出繼續談判的請求。
“談判,自然要有談判的誠意,怎麼能夠我們稍微反駁,諸位就要走呢?”子重是這麼說的。
郤錡本就是不喜歡說話的人,隻給子重一張冷臉。
“楚卿,我們願意談判已經是最大的誠意。”樓令無比誠懇地說道“我本人其實反對進行談判,更希望繼續打下去。”
子重看出樓令的真誠絲毫不假,那是一種真心誠意希望以武力解決,要將北部楚軍全部埋葬的決心。
“你們的條件太苛刻了。”子重說道。
樓令立刻說道“貴方可以拒絕。”
站在旁邊看的人不少。
齊君環示意高固過去說點什麼。
高固無法拒絕齊君環的示意,走過去開始當起了和事佬。
有了齊國帶頭,一些實在不想繼續打的國家紛紛行動起來。
反倒是之前一直想當和事佬的華元,他安安靜靜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