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上的幾個商販豪與豪紳聽到老李頭發言頓時大發雷霆,統統把頭伸出馬車窗軒,看到武師果真在將貨車上的木箱和行李往地上丟。
有人憤怒的叫囂道:“誰給你的膽子,爺爺我這套花了上千銀兩雕刻的梨花淮南木雕,任你跑十輩子鏢也買不起,老窮鬼,你敢丟了!?”
叫罵完還不算,咳了口濃痰衝老李頭吐了過去,年紀輩分被商販看輕,還被辱罵成老窮鬼,可老李頭麵色依舊如常壓根不生氣。
他不理會唾罵自己的豪紳,而是衝著馬車上其他商販富商百姓大聲叫道:“你們不丟也可以,馬跑不快遲早會被追上,到時候我們守不住你們的家當一分一毫都保不了,自己想清楚。”
老李頭這嗓子喊完,謾罵的商販和豪商們這才識趣閉上嘴巴,但有一些仍舊罵不絕口。
武師們乾脆利落的將重物丟在林間,幾個呼吸功夫,短暫休息後的馬隊再次啟程往山下奔去。
允白蝶照樣騎著大黃馬負責斷後,李幼白被她和老李頭安排在馬隊前頭,因為此處更加安全。
日光西斜,暮色降下,天邊儘頭那抹紅霞與雲漸漸融成一片,光亮慢慢隨著胭脂般的紅潤掩蓋,光亮也在這一刻極快消逝了。
應該是半山腰上的陷阱坑洞阻礙起了作用,蒙麵騎士遲遲沒能追趕上來,哪怕如此,馬隊也不敢停下,由起初的快步到慢步也在往前挪動。
隻要出了境他們就安全了,老李頭這樣說。
外邊的山匪和裡邊的山匪完全不同,他們並非靠拚殺掠奪財物,而是靠過往行商買路來賺取收入。
收錢放行,下次還會有其他人走他們這條路,要是拿錢還把人殺了,那就是壞了規矩,如此做不僅壞了自己的名氣,還會影響到其他山頭的收入。
你壞了規矩,下場怎樣都不會奇怪。
至於為何境內與境外不同,那是因為境內山匪占山為王與官府勾結,背後有朝廷撐腰。
朝廷又與其他匪類、商戶相互扶持,大家實際上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對自己人不會出手,對新來的小商販動起手來刀子可不會軟。
他們這種沒有和朝廷通過氣的鏢隊,在官府那邊也不認識什麼人,自然是他們的重點關注對象。
你前腳剛離開縣城,後腳官府就發消息到山匪頭子身上,把你搶得一窮二白榨乾價值,好的還能做個傀儡,運氣差的直接活埋了。
李幼白聽在耳裡神色自若,反倒是心中越發疑惑起來,想到老李頭剛剛被罵得那麼難聽,開口問道:“你們跑這趟鏢賺多少?”
“不多,每人都是一樣的,六兩銀子。”
老李頭吧嗒吧嗒嘬著煙杆,黑夜已至,前方道路黑暗,說罷他叫喊著讓前麵看路的人小心帶隊。
“才六兩,車上的商販豪商可是遠超這個數。”李幼白意有所指的說道。
老李頭詫異地瞧了李幼白,扭頭看向前方吞吐著白霧,隻是說:“小天師見識不少啊。”
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保持在沉默當中,馬車晃晃悠悠往前走,碾過沙石又是一陣顛簸,天氣炎熱之下哪怕坐在車上也難以入眠。
許久後,李幼白聽到老李頭自言自語的聲音:“我們走鏢賺的是賣命錢,比不上商賈富貴人,但我們可以摸著良心說這錢乾淨,江湖無情,我們就算死了也不怕下地獄受罪。”
李幼白十分讚同老李頭的話,武師真要賺錢,像允白蝶說的那樣,打家劫舍賺得又多又快,還不用看人臉色低三下四。
世上壞人不少,可好人也有不少。
正如馬隊裡給商戶們賣命的武師一樣,天底下正是因為有這種人世道才不會徹底崩潰,大多數人還是願意相信好人是有好報的。
“娘的...這是哪?”
躺在馬車上的馬十三在搖晃顛簸中醒來,咳嗽幾聲,整張臉滿是因為身上傷口而變得苦澀。
“彆動了,好好休息。”老李頭聞聲放下煙杆立馬回頭,打量了一下馬十三的傷勢後說道。
馬十三很是虛弱,他手裡還緊緊抓著得來的十兩銀子,方才昏迷之際也舍不得鬆開,他搖搖頭,道:“我撐不過去了,老李頭,這錢你幫帶給我家婆娘...”
老李頭拿過銀子,點頭道:“老頭子我一定幫你帶過去,要是私吞了我這輩都抽不到煙。”
馬十三聽到這話長長吸了一口氣,閉上眼蠕動著嘴唇,斷斷續續說話,“娘的...差一點就能改名叫馬十四了,家裡兔崽子不知道老子良苦用心...”
他不服氣似的吐出一口氣,繼續說:“這世道念書有屁用...想當官,沒那個命,還不如學武強身,起碼有個吃飯的手藝...”
“這筆銀子肯定夠他用到出師了...他娘的...老子...看,不...”馬十三張了張嘴,最後一口氣用完就沒了氣息,靜靜躺在車廂裡再也不會動了。
老李頭看向李幼白,確認道:“走了?”
李幼白伸手探向馬十三脈搏,點點頭,老李頭見狀也沒再說什麼,他又拿起煙杆,敲打車沿將煙口的灰燼震掉。
“馬十三有個兒子,想念書當官但他不讓,尋了個名師學刀法,家在魏國,本來這次是順道去看他兒子和媳婦的,可惜了...”
老李頭沒表現出多少哀傷來,生死對他們鏢師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李幼白看著馬十三逐漸冰冷的屍體久久說不出話。
他不過是萬千底層人中的一個縮影,無奈,可悲,奔波勞累刀口舔血賺錢,終究化作塵土歸去。
當天際再次變換顏色,晨光迎麵照耀而來,老李頭終於命人停下車馬休息。
馬十三的屍體被抬了下去,武師們圍上來沉默地看著,仿佛看到了今後的自己。
幾個兄弟擦擦眼睛,最後抬著馬十三的屍首到附近的荒野掩埋了,落葉歸不了根,他們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李幼白有些失神地坐在沙石路上,手裡咬著乾餅,目光停留在掩埋馬十三的土地上。
“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允白蝶走過來半蹲在李幼白身邊,發現少女雙眼底的哀傷,伸出布滿繭子的手指,輕輕從少女眼底拂過帶走一滴晶瑩的水珠。
“我發現你有點多愁善感,哪怕醫術再好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你救不了世人的,與其讓自己陷入自責,不如看開一點學會放下,那樣有利於心法修行。”允白蝶開口勸道。
天底下,心存善意的人往往活不長久,她不想也不忍心看到眼前姑娘麵臨險境最後身死道消。
李幼白咽下乾餅,麵對允白蝶的勸說,她雙目越發堅定,搖了搖頭,“我放不下,其實你也沒有,倘若世道真的無藥可救,為什麼你們還要堅守本心護鏢賺那幾兩的微不足道。”
她說著說著笑起來,摘下身邊一朵在晨光下剛剛盛開的小野花,遞到允白蝶手裡,“我們兩個一定要好好活著,一定能看到太平盛世那一天的。”
允白蝶呆愣片刻,看著晨光裡衝她展露笑意的姑娘,她舉起野花放在鼻間嗅了嗅,點頭輕笑說,“好好活著,我們一定可以看到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