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還活著,就需要光和火。
這是燈族眾所周知的生存守則。
燈鳶被從地下挖出來,點亮了水晶,那位燈族前輩就是這麼告訴他的。
“要用火,什麼時候都不要忘了火。”
燈鳶當時還迷迷糊糊,什麼都不懂。
它覺得好像自己忘了很多事,又好像對周圍的一切似曾相識,但最終這些都變成了難以描述的困惑和紊亂。
“不用擔心,每一個燈族都是這麼過來的。”
前輩牽著一盞浮在空中的明燈,扛了一個鐵鎬頭,它頭頂的水晶閃爍微光,這是燈族表達笑容的方式:“醒來的時候,先是覺得頭痛欲裂,然後好像忘記了一切,接著開始迷惑於自身的存在。”
“沒事的,起來吧,待會兒霧獸就要來了。”
這位叫燈穀的前輩在地下挖材料,結果挖到了燈鳶。
燈鳶感到費解。按照燈族常識,燈族一直麵臨凶猛霧獸的襲擊和殺戮,為什麼自己沉睡的時候沒有被霧獸拖出來吃掉?
對付一個不會反抗的沉睡者,總比捕獵一倜活躍燈族要容易。
“誰知道呢?”
燈穀說:“霧港有很多怪事兒,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黑霧,為什麼它們從來不散去,為什麼霧獸要襲擊燈族,為什麼它們怕燈……為什麼我們存在?”
“沒人知道。”
“但有一點燈族得知道,往前看。”
它頭頂的水晶隨著聲音明暗不定:“先活下來。”
就這樣,與其他蘇醒的燈族一樣,燈鳶跟隨燈穀,進入了短暫的學習和複蘇期。
在這一階段,燈鳶學會了很多。
燈族生活主要分成尋覓與製燈兩項,所有事都圍繞著這兩個核心。
尋覓,尋找沉睡在地下的各種材料和同類。
燈族的人口一直很少,如今不足三千人,根據燈族長者的口述,在燈族最鼎盛的時候它們人數達到了數萬。
那是神明【螢神】還在的時候,神諭有時會伴隨從天墜落的鐵與火降臨,給燈族帶來新的指引與希望。
而這時候,渾身燃著火的使徒也會對燈族進行解讀。
可惜隨著神明在世界壺裡消失,神諭再也沒有出現過,霧獸更加肆無忌憚,懸燈變成了生存的關鍵。
必須有足夠材料,才能製造出懸燈,還得定期補給裡麵的火油或固體燃料。
燈族數量不斷減少,一部分是因為霧獸的襲擊,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自然死亡。
頭頂水晶的亮光,來於燈族自我的燃燒。
在燈族體內有一條長長的生命脊,這條生命脊就是外部金屬殼保護的核心,生命脊讓燈族能思考,交流,製造。
可生命脊會緩慢燃燒,照亮水晶燈,這也是燈族還活著的證明。
隨著不斷消耗,最終這根生命支柱會崩碎成飛灰,燈族也將步入死亡。
燈鳶還是很好奇。
如果熄滅水晶裡的生命脊,將一個燈族再次埋到地下深處,是不是就能繼續熬過漫長時間,而不被霧獸襲擊?
這個辦法似乎可行。
燈穀聽完燈鳶的話,水晶中的光黯淡了一些:“你說對了一部分。”
“熄滅生命脊,陷入沉睡的話,的確不會引來霧獸。它們隻會對具有燃燒特征的燈族動手……”
“但這不代表安全。”
它停頓片刻:“沉睡之後,燈族的最大敵人,將變成自己人。”
“為什麼燈族人口越來越少?外在威脅是霧獸,內在原因是燈族內部的狩獵。這種狩獵是不會暴露在公開環境下的,隱秘而迅捷。”
燈穀以一種冷酷的語氣說:“不會燃燒的燈族,就是最好的現成材料。對於一個不發光燈族的消失,不會有人發現和在意。”
“哪怕是正常瀕死的燈族,軀殼也會有許多同類覬覦,它們等待著死者生命脊徹底化為飛灰的那一天……沒有了螢神威懾,許多燈族更加肆無忌憚,那些家夥甚至直接狩獵同類。反正有黑霧籠罩,沒有人會看到。”
“為什麼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誕生巨匠?這也是一方麵的原因。燈族在不斷衰落和滅亡。”
燈鳶聽得不寒而栗。
同類亦是敵人。
它這時候也明白了過來,為什麼燈族大多獨自生活,因為同類本身就是潛在的敵人和競爭者。
燈族從過去光榮的神賜製燈師一族,以製造出太陽為己任的神之匠仆,淪落到現在秩序不斷崩壞的野蠻族群,根源上是因神諭不現,神明的信仰之火被世界壺吞沒了。
燈鳶大著膽子問:“那您為什麼要喚醒我,而不是把我當做材料……”
“我當然想過。”
燈穀的水晶有節奏地閃爍。
這表示它的態度嚴肅而正式。
“但我不會這麼做。”
“我也曾是一個沉睡的燈族,受過一位燈族長者幫助。它在幾個燈族使徒將我肢解切割的時候引來了霧獸,嚇跑了那些家夥。”
“那個給我點亮火的人,我永遠不會忘記,我也會將火繼續傳下去。”
燈鳶聽得心裡振奮。
族內還是有正直的勇敢者的。
“不過說來好笑。”
燈穀的水晶閃爍微光,笑著說:“那位長者叫燈乘,它很誠實地告訴我,是它的懸燈壞了,所以看到這邊有燈族,就過來求救。結果大家都被嚇跑了。”
“它不是偉大的救助者,但它救下了我,給我點燃了火,這就是我心目中燈族應該有的樣子。”
“我們可以弱小和恐懼,但我們也應該懷有勇氣和堅持。就像過去巨匠們一樣,製造出太陽,驅散黑霧,那才是我們應該為自己,為所有燈族做的事。”
燈穀的水晶如火焰一樣燃燒,它毫不吝嗇地展現內心的灼熱色彩。
燈鳶給自己取名為【鳶】,它聽說有一種叫做鳶的工具,能飛上天空,翱翔在霧之上。鳶能自由地俯瞰大地,脫離沉重的地麵力量。
它想造出一種全新的天燈。
天燈不僅要能照明,還能帶著燈族一路穿破霧獸團集的霧海,飛向未知的遠方,不論那裡有什麼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