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她在很多年裡隻會洗衣服和做飯,不過她歌唱得很好,長得也不錯。”
泥頭笑了笑,看向坐在對麵的沉默年輕人。
“後來她在複活城的王國劇場裡唱歌,衣食無憂,受到很多人的喜歡。每天都有人送她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和才能,隻是看能不能找到施展的地方。”
泥頭邊說邊打量著對方。
青年穿著棕櫚葉編織的蓑衣,他頭戴一頂破邊草帽,年紀在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手掌寬大而有力,手指上有陳舊傷口,看得出他經常勞作。
年輕人腰間係了一把獵刀,背著獸皮行囊,腳趿草鞋,腳趾和腳背上有不少裂口和凝固的泥巴。
擺在麵前的麥酒他一口沒喝。
泥頭繼續說:“你看起來強壯精悍,可能適合當一個探險家,或者是一個侍衛。地精商人和堯族學者,都在長期招募這兩類人手。”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你介紹。”
“你知道,兄弟會在這邊就是做這樣的事,將合適的人送到合適的地方去,互惠互利,大家都賺一點錢。所以如果伱決定和我們合作,我們事成後也會收取一筆傭金。”
這時候,青年終於開口。
他說的是一種稀有的叢林語,泥頭早就準備了醒腦薄荷,聽起來倒不是問題。
“我是「時序部落」的酋長紮哈。”
青年酋長以一種正式的語氣說:“我代表時序部落來到這裡,希望能從兄弟會這裡得到幫助,如果能得援助,我們將無比感激。”
泥頭聽過這個部落,但也僅限於聽過。
秘術國各族裔居住分散,各群體持有秘術威懾,互相往來不多。很多小部落和群體,兄弟會可能上百年都不會打交道。
“你想要什麼樣的幫助呢”泥頭問。
“我要錢。”
紮哈酋長臉上沒有難堪,而是一種堅毅和決絕。仿佛他早已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準備,並不在乎麵子之類的事情。
“時序部落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逃走了,因為外界的各種誘惑。巫醫也跑了,我生病的孩子死了,我的弟弟也死了,我的妻子還在生病。”
青年說:“我要錢,部落需要錢。隻有錢才能找到醫生,才能治病。”
“我知道兄弟會,我知道你,泥頭大哥,我希望你能給我錢,我願意用這個交換。”
站在泥頭身後的小弟嘴唇動了動,擰起眉頭,但還是沒說話。
因為紮哈用來換錢的東西,是一根枯樹枝。
這截樹枝並無表現出任何神秘的力量。樹枝上纏著一束束頭發,這些頭發都打了結,看起來像是某種古老的招魂祭器。
“這是時序部落的發鞭,是部落最珍貴的寶物,裡麵有一代代部落勇士的力量和靈魂。我用這個換錢。”
按照紮哈的說法,他們部落裡目前就個人,個都是病號。他常年在外打獵,反而避開了疫病。
“好。”
泥頭小心接過發鞭:“就用這件寶物作為抵押,算借錢,以後你有錢了,隨時可以來取。利息就算了,就當和你,和時序部落交個朋友。”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櫃子邊,從裡麵取出一疊紙張,放在紮哈麵前。
“這是城市債券,比黃金更好用和流通。海貝,哪怕是堯族的醫師,也足夠請到你的部落去治療了。”
紮哈抓起這一筆錢,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臉上露出之前沒有的彷徨和局促。
“……”
泥頭猜測對方多半不認識字,繼而說:“豆子會和你一起去找醫師,他是熟悉這裡的醫師的。”
他看向身後的小弟:“去,帶紮哈酋長去神殿那邊的友誼路,儘量找堯族醫師,他們經驗豐富。”
“是,大哥。”
小弟豆子點點頭,走到紮哈身邊:“酋長先生,請跟我來。”
離開前,紮哈有些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發鞭。
……
兄弟會的商鋪又歸於平靜。
泥頭將發鞭放入一個特製的盒子裡,和其他抵押物歸類。
他抓了一把瓜子兒,就著一杯洲島茶,翻開最新的《奔日報》,慢慢嗑起來。
紙報上有兩條醒目新聞。
「綠森林舞團巡演最後一舞:塔塔爾小姐將挑選一名幸運觀眾共進晚餐」
「特大假藥案告破:黑色聖堂被正式限製入境」
這兩條新聞,在向民眾公布之前泥頭已經有所耳聞。
幾大結社入駐複活王國後,彼此都互有往來,也時常會受邀出席一些活動,加上西達爾伯爵也會上門談話了解情況。
複活王國這邊的原住民,大概很難想象,綠森林其實是一個充滿蠻荒和血腥氣息的凶狠團體。
但在王國這邊,她們是以人們喜聞樂見的舞團舞者。
西達爾當初的建議,被綠森林聽進去了。
鹽女塔塔爾帶著人來到複活王國,在西達爾的牽線搭橋下,迅速獲得了劇場認可,完成了第一次台上表演。
那次泥頭也受邀去觀看了。
怎麼說呢
鹽女們那奔放活潑的舞姿,伴隨著清涼而亮眼的新奇民俗打扮。手腕腳踝上的鈴鐺清響,配以鹽女們手裡敲打的小鼓,加上森林姑娘們天生的元氣與年輕軀體,構成了讓人難以忘記的美妙風景。
她們隻需要去除那些血腥的部分,以及祈禱念咒的儀式,光是多年練習的舞蹈就已經足夠讓人目不轉睛。
舞台上鹽女們熱情如火,不知疲倦地旋轉和曼舞,台下她們也表現出一種不懂世俗的天真和開朗,更是得到觀眾們的喜歡。
她們很快就變成了王國家喻戶曉的人物,在各城市巡演。
複活王國的巡演將以複活城收尾,下一站塔塔爾她們將趕赴遙遠的沙城,在那邊繼續去獲得新觀眾的喜愛和鮮花。
如今,泥頭和塔塔爾已經變成了熟悉的朋友,雙方經常碰麵,聊天,喝茶。
直接原因在於兄弟會的特殊經營。
泥頭來到這個陌生王國後,發現當地缺乏一個專門和秘術國作為橋梁的民間組織。
西達爾伯爵畢竟代表了王國官方,隻有時間處理一些大問題,一些少數族群和結社如果遇到麻煩,就無路可走。
泥頭認為,兄弟很適合扮演這個角色。
一來兄弟會是秘術國本土勢力,由於之前以務農起家,聲望與信用都還不錯。
二來兄弟會人手多,打探消息、跑腿和團結群體一向擅長。
哥哥們認可了這一想法,讓泥頭放手去乾。
現在,豐收兄弟會在複活王國更像是一個中介商會。
泥頭為商人們提供想要的工人和護衛,為空有勞力但找不到賺錢手段的人指路,替各種組織團體牽線搭橋。
有的人需要追回債務,有的人急需用錢,有的人想要以物換物,都可以找兄弟會。
最重要的是,兄弟會也一直和複活王國保持著密切合作。
綠森林舞團風光無限,但也會遇到瑣碎麻煩,尤其是秘術國那邊的大本營。因為現在那邊的姑娘都想要成為舞者進舞團,一個個拚命練舞和樂器,本地人手嚴重不足,實力下降得厲害。
兄弟會就變成了綠森林最好的合作夥伴。
就連塔塔爾也對泥頭感歎:“我們看起來光鮮亮麗,但真正過得最好的是你們啊。現在地精商人的商團要求很多,穿衣服也要按照他們的要求來,讓我們甚至不能當著人挖鼻孔,放屁和掀裙子……誒,比過去放血還要累人。”
她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抓起酒瓶咕嘟咕嘟一陣豪飲,然後用手背擦了擦嘴,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
“還是在你這裡好,想怎麼喝,就怎麼喝!”
“來,是兄弟就和我乾一瓶。”
“……我下午還要談生意,喝茶吧。”
“沒意思!”
……
泥頭回過神,忽然想到今晚自己還得去捧場,塔塔爾下次回來可能就是十年之後了。
還是正式打扮一下。
他換上了新的白內襯,外麵套上短皮衣,換了一條新長褲和腰帶,用小刀刮了胡子,洗了個頭。
鏡子裡的人精神清爽了許多。
九年過去,泥頭記憶裡那個沉默木訥的跟班小弟,已經遙遠得像是小時候。
自己如今也變成了大哥,開始教人做事,也敢於說話和發聲。
他說話有用,很多人會聽。
泥頭時不時會想起鐵腳,如果當初留下的是自己,那站在這裡的大概就是鐵腳了。
而過去曾讓自己念念不忘的卡米拉,就是泥頭之前和酋長紮哈說的那位朋友,她唱歌也曾獲得了巨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