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魚!
秋芷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弟弟說過這樣的話,自然也不會預估到賢智對此的反應,她覺得自己隻是學了大人對小孩常做的那樣,說著“再鬨就把你扔回垃圾堆”,“不聽話妖怪會吃了你”諸如此類的無傷大雅的話語。她忘記了或是有意忽視了,有時候比起刀傷更讓人感到疼痛的,可能是來自最親密的人不經意間的一句話。
回應少女一長串堅決宣告的是聽筒對麵長久的沉默,她忐忑不安地等待他再次開口,暗地猜測著賢智的心情,他多半會像往常一樣怒氣衝衝地反駁她,又或是滿臉嫌棄地轉移話題,露出一副大人的神態,不跟自己一番計較。
隔著聽筒,她看不見少年失魂落魄的表情,也不看到他的顫抖,更不可能體會他在那時的心情。
少年卻在那一刻全然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他措不及防地被心愛的女孩扒開了堅硬的外殼,被她抽走了支撐自己的骨頭,那個最令他疼痛的傷口再次被血淋淋的撕開,而潛藏在自卑陰影中的那個殘酷事實,被光著身子,放在聚光燈之下——
他的身體一直就不好,發病的時候尤其醜陋,這個缺點像一片揮散不去的烏雲,時時刻刻籠罩著他,讓他沒有自信表達自己的感情,沒有勇氣熱情地親吻她,或者擁抱她,因為任何過多的刺激都會帶給他生命危險。
少年一直鬱鬱寡歡著,僥幸地想著或許姐姐不在意這種事情。
她一直耐心地陪著自己,就算不能做情侶那樣的事,但僅僅這樣相望相守便已經足夠幸福了,他曾奉勸自己要知足,要明白自己是個怎樣的存在。
可惜事到如今,這隻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他最溫暖的存在終究會擁有更好的男人,終究會離他而去,現在已經有人出現了,她已經開始有所動搖了,於是巨大的恐慌捕獲了他,他急切地伸出雙手想要去挽留。
在絕望的同時,那個被他埋藏在心底的願望逐漸浮出水麵,激烈的情感自他胸膛中溢出。
怎麼能是這樣呢?光是牽手,注視怎麼能讓人滿足呢?他克製著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滿足,他還想要更多的東西!他絕對不能讓她被任何人奪走!
哪怕做任何的事情。
於是他用沙啞的聲音開口了,他捧上了自己的一顆心,哀求自己最重視的人收回那可怕的威脅。
“我什麼都聽你的……”
“彆不要我,彆丟下我,求你了。”
“我一定會好起來的,無論做什麼,我想回到你身邊。”那些話語在空中劇烈地顫抖,甚至帶上了讓人心疼的哭腔。
……
“看來你們進行了一次相當有意義的對話呢。”
“好了,現在下定決心,願意好好吃飯了吧,為了找到你能吞下口的東西,我可是廢了不少功夫。”
醫生興致勃勃地依靠著一邊的牆壁,他免費欣賞了一出好戲,看到有人狠狠整治了一下這位貴公子,心情自然是難以言說的愉快,等到賢智在表姐“給了一棒子,又趕緊補糖”的安撫下慢慢克製住急促的呼吸後,便迫不及待地湊了上來。
他興高采烈地拉過了放在門外的推車,像是在展示什麼不得了的傑作那般,滿臉笑容地掀開了餐盤上的陶瓷蓋子,還自作風趣地配上了“噠噠噠”的音效。而在那之上,正盛放著滿滿的鮮紅,與蒼白的盤麵形成了鮮明對比,柔軟而油膩的東西層層貼貼擠擠挨挨的堆放在一起,像是無數交纏扭動的軟體蟲類。
男人毫無保留地向那個麵無表情的少年展示著自己的惡意,他好奇地望著向自己走來的楚賢智,本期待少年能像之前一樣,倔強,固執露出憎恨又痛苦的表情,要知道他這種沒辦法逃避的掙紮在他眼裡可是最有趣的了。
“吃飯活命這種事可是為了自己,總想著為了姐姐之類的可不會有好結果的哦。”他一直是楚賢智的主治醫生,看了少年這麼多年的笑話,心情愉快的時候,偶爾也會好心地給點過來人的意見。
可是這次,賢智仿佛魔怔了一般連看都沒有再多看他一眼,他低聲喃喃著。
“要好起來,讓秋芷開心才行,我是為了自己……”。
這個高傲的少年,連餐具都沒有拿便直接將手□□了那團醜陋的紅色。它們舔舐著他白淨的手掌,貪婪地吻上他冰涼的嘴唇,一點點把曾經的,所有那些吞噬殆儘,溶解腐蝕,而少年隻是木訥而機械地吞噬著那些。
漆黑而深沉的願望在他的心底成型了,炙熱又粘稠的感情像岩漿一樣翻滾著,將所有愛意都裹進疼痛中。
醫生正在看著他,微笑著見證最初的妥協,目睹一切走向崩壞,僅僅隻是漫不經心地說出幾句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