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多,姐弟倆和何卓奎已經坐在了酒店包房中。四涼、八熱、一湯、四點心——太河宴,不得不說林愛莉能安排出如此的飯局,她著實是對“本溪”下過一番功夫。要知道太河宴可是地地道道、名副其實的遼寧名宴,滿清皇族後裔溥傑曾經為其題字“遼寧名宴”。溪水鼇花、太河風光、青鬆魚條、三彩元魚、白龍鬆果、閉目吐珠、金錢魚脯、三味魚鱗、葫蘆魚餃、太子遊湖,就單看這菜名就彆有一番味道,可謂是把太子河吃的是淋漓儘致。
沒有去看父母的靈位,李正的心裡多少有些不悅,這讓他對太河宴的胃口也大打折扣,但不得不承認溪水鼇花魚的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席間更多的隻是閒聊家常,因為此時的李正並不對從何卓奎處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抱有希望。在李正眼裡,何卓奎此時的價值並不高,更多的也許隻是此人可以幫他理順一些對往事的記憶。
不可否認,李正對回憶是有所企圖的,他企圖憑借回憶拚湊出自己完整的童年,但這個企圖時常讓他無比尷尬。其實,一件事一旦帶上了主觀色彩,那麼事情的結果往往就會出現很大的偏差。多年來李正費儘心機地,在過去的時間中打撈記憶,但他撈起來的隻有一地的悲痛欲絕和破碎的影子,除此之外他無所獲。而今天,李正明顯感覺到何卓奎對那段往事話題的刻意回避,索性也就耐下興致有一搭無一搭的與其閒聊。
其實在父母被殺案之後,在李正的成長過程中,他對警察這個職業有著很多的不認同。警察應該是一個很高尚的職業,他們守衛祥和、清理肮臟,而這個世界的肮臟正是李正所仇恨的,回國後李正比任何時候都要仇恨這個世界的肮臟,這或許更多的來自他的童年記憶。麵對何卓奎,此時那種仇恨更是無以複加。
何卓奎習慣把人群分成罪犯和非罪犯,充其量再多加一種就是嫌疑人。也就是所謂的好人、壞人和人,並且由此延伸一些高尚、卑鄙、正義、邪惡之類的概念。我們不能說何卓奎這種簡單粗暴的劃分是錯的,這更多的是源自他的職業特性的。
而在李正眼中,窮鄉僻壤的犯罪率低不意味著那的人就高尚;哪裡警察的破案率高,同樣也不意味著那裡的警察就更加的正義。其實一切都是“機會”和“選擇”而已,有“機會”和“選擇”的時候,“改變”便成了必然,就像潘多拉的盒子。站在Akropolis月光下的Athna決定將自己的名字改為Pallas·Athna。如果宙斯沒有恐懼,也就沒有這個從他腦袋裡全副武裝蹦出來的女兒,也就不會有做事不經思考的Pandora,也不會有盒子裡最後剩下的“希望”。是否“打開盒子”便又成了下一個“選擇”。
人生的兩個根本問題:“道路”與“選擇”。每個人都會走上自己與彆人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有些事,我們卻應當慎重考慮,甚至避免去做。正所謂:“這條路誰人不走,那件事勸你莫為。”
和大多數人一樣,李正對“善與惡”的理解,也是存在著比較大的偏頗的。在哲學和倫理學概念中存在著“必要惡”,它指的是那些自身具有負麵性質,但為了達到某個正麵目的,其存在又是必要的。這種惡在實施後,可能帶來更大的善果。
道家有雲:“惡,人之本性,因人性有惡,才有法度,天下人生而好利,才有財貨土地之爭奪,生而貪欲才有盜賊暴力與殺戮,生而有奢望,才有聲色犬馬,人性之惡,必以律法而後正,以法治防範惡意,以法治疏導人性,人性才能向善有序。孟夫子空言性本善,將治世之功歸於人性之善,將亂世罪孽歸於法墨兵三家,無非是要重申仁政,人治與複古之論,回到夏商周三代,此乃縱容惡行,蒙蔽幼稚,真正的大偽之言。”。善並不一定是字麵上的善字,善更不等於聖母婊,一味的慈悲為懷。救人也是善、希望也是善、夢想也是善、法律也是善。我殺惡,為善。但於惡來說,我非善。善是“道”給予萬物的溫柔,是無情中生出來的有情。有無之道如太極,輪轉不停,周而複始。正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以,所謂“必要惡”就像是小偷小摸,如果這個世間連小偷小摸都沒有了,那還會有警察嗎?
筆者曾在福建興華城隍廟見過如此一副對聯,上聯:“作事奸邪任爾焚香無益”,下聯:“居心正直見吾不拜何妨”。想必這對聯不用筆者解釋,讀者大老爺們都懂。
李正的思想中時常會充斥著許多矛盾,這種矛盾正是他所接受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兩種文明所帶來的。一是周仁德、周鴻儒父子帶給他的以中國傳統文化為代表的大陸文明;其二則是英國教育體係及社會所帶給他的海洋文明,而兩種文明所帶來的則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體係以及思維方式,就像作為意向型語言與邏輯型語言的根本矛盾,二者無法相互理解,但它們卻又切實的在李正體內盤根錯節的共同生長著。很多人也許認為真的深入、理解兩種文明後,我們便可以在兩種思想的支撐下得心應手的控製、運用兩種思維方式,從而更好的解決所麵臨的問題,甚至認為世界上並沒有什麼是不可理解和掌控的。其實問題也就出在這,我們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們連自己都無法理解和掌控。你可能會覺得你自己可以控製自己,但是實際上,你能控製僅僅是自己走路先邁出左腳還是右腳這樣無關痛癢的事情。更多的不僅你無法控製,甚至你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少沒法控製的東西,比如你的心率、血壓、胰島素分泌、蛋白酶分泌、情感、潛意識等等等等。姑娘你中午的進食的食物中糖分和碳水化合物太多了,你如果不想長胖,那就趕緊讓你的胰臟再多分泌個單位的胰島素來降降糖吧。看到了?你能控製的“自己”還有多少?想減肥的那個姑娘,下頓飯少吃點兒吧!
亦如那些我們無法控製的自己,此時李正體內那隻酣睡已久的野獸的身軀緩緩的扭動了兩下,慢慢的它微睜開眼睛又很快閉上,隨後它用前肢揉了揉眼睛,之後當它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束奇異的光芒從它眼中衝天而起,霎時撕裂黑暗、刺破天際……
李正的左手一直放在餐桌下的腿上,他在自己的大腿上有節奏的輕輕拍打著,那拍打出的節奏配合的應該是一首鏗鏘有力的歌。歌聲後李正的嘴角微微揚起,麵對著何卓奎默聲道:“hoTi!”。這是李正固執的在舉行自己的某種儀式,對於他來說,在經過了多年的壓抑、籌備後,到了檢驗他們的時候了,此時的這個儀式是對那些痛苦的壓抑和艱苦的籌備最好的自信和認可,也是衝鋒號角最響亮的那聲奏鳴。這句無聲、沒有口型的“hoTi!”,在雲霄炸裂,響徹寰宇。
在周仁德給年幼的李正講《論語》,在講到:“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李正暗自揣摩著“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周家和呂家的養育之恩,這是德,以德報德;何以報德?我又該如何報答周家和呂家?殺我父母這是怨,以直報怨。你殺我父母,我必須乾死你。在後人對《論語》的注解中,“以直報怨”中的直是:“正直、公正”。那麼李正對此的理解對嗎?他的理解錯了嗎?
在李正這的這個儀式剛剛落幕的時候,何卓奎的手機響了起來。
“劉局”,何卓奎麵無表情的接起電話,低聲道。
電話那頭,一個低沉的男聲道:“大奎呀你在哪?說話方便嗎?”
“嗯,方便,您說。”,何卓奎起身走到窗口,低下頭回答。
“我這剛接到省廳的一個協查函,張國忠死了,目前你是可以認定的當天和他有過長時間實質**流的人……”。
電話那邊話還沒說完,何卓奎便搶話道:“我明白劉局,我現在就去找您。”
“好,我在辦公室等你。開車慢點兒。”,說完劉常宏掛斷了電話,從辦公桌前站身走到辦公室門前,拉開門探出半個身子向對麵辦公室中坐著的一個中年警員道:“小趙,你沒吃飯呢吧?”。中年警員站起身回答:“沒吃呢。劉局,您有事?”
“沒事沒事,平山的何卓奎一會兒過來。你一會兒去吃飯,吃完飯幫我從食堂帶兩份飯回來,我跟何卓奎就有點兒事兒說,就跟他在辦公室一起吃。”
“好的,劉局。”中年警員點頭答應道。
相比劉常宏,酒店包房中何卓奎就少了那份從容,他麵帶局促的強擠出一個乾癟的笑容,分彆看了看李冰和李正,尷尬的道:“市局那邊有點急事兒,我得馬上過去,實在是不巧。我來買單,你們姐弟好好吃,彆等我。小冰啊,何叔那邊事情完事兒了給你打電話。”,言罷,何卓奎又一臉尷尬笑容的朝著薑成點頭示意。
姐弟倆雙雙起身道:“何叔叔您忙,我們這也沒什麼事兒,您忙完再說。”